这道赐婚圣旨毫无征兆,尉迟府在下午就得到了消息,可与尚阳宫最近的东宫里,弘凌却是最后知道的。
宣读圣旨之日的清晨,辰时三刻,弘凌已在祥云榻上昏睡了两日。
榻前施了一宿银针的侍医才收了针,一旁有眼色的青袍内监二人立刻上前,喂药、盖被子。
江广在一旁立着,他二十出头,和李生路一般大,不过李生路脸白,他脸晒得黑。
江广盯着宫人们伺候生怕有差池。
弘凌在黑底金色云纹的缎被下沉睡着,虽昏迷不醒,身上却也隐隐散发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这是在大漠战场上养成的习惯,那处地方随时都可能被敌人偷袭,没了性命。
门“吱呀”一开进来个人,一个魁梧粗犷却眉目狡猾的武官,一个秀气、古铜色皮肤的刀疤脸书生。
前者是冯廉,时任东卫尉,后者是兆秀,现在暂时卸任、在暗中做事。
冯廉大刀朝床榻的方向一抖,小声问江广:“殿下怎么样?换成施针效果如何?”
江广凝眉摇摇头答:“还是不太好,不过侍医说晚上能醒来。”
冯廉怒叹了口气道:“唉,都怪我,当时就该不顾一切,和锦月夫人一起找皇孙,不然也不会让锦月夫人憎恨太子了。现在皇帝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将锦月夫人赐婚尚阳宫,这不是故意火上浇油吗!”
兆秀摇着黑羽扇,凝眉想了想道:“皇帝此举,是意在诛心啊。”
“就看太子殿下如何处置此事,若是抢夺回来,难免再落人口实。重蹈当年的恶名。”
当年长安城便盛传,四皇子弘凌如生母一般插足了萧家千金和五皇子的婚事,若是太子这次抢回锦月,便真坐实了。一个行事荒唐的储君,总容易被朝臣诟病的。
东宫外部刀枪不入、皇帝不敢擅自动手,就从心上补一刀,既是成全了尚阳宫,又是对太子的沉重打击。
锦月好歹似尉迟云山亲自承认的女儿,若能入尚阳宫,也是可以平衡些势力。
深夜时,弘凌从床榻上幽幽转醒。
昏暗寝殿中,只点着一盏油灯。
江广哆哆嗦嗦将清晨皇帝赐婚圣旨之事禀告了清楚。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弘凌平静地听完了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只说——
“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江广意外得不禁抬眼打量弘凌,这,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啊。
“殿下,要不……咱们将锦月夫人抢回来!”
弘凌起身取了披风。
“本宫自有分寸。”
而后他大步出了寝殿。
江广正在狐疑太子为何如此平静,才发现方才太子坐的床榻边,楠木榻沿已经被捏出了个五指形的粉末。
看来,并不“平静”。
不过也幸好,至少太子知道生气、能感觉的愤怒了,也好过前几日关在凌霄殿中神智不清,连喜怒哀乐都感受不到的好。
这样一个心怀野心的储君,若有朝一日成了疯子、傻子,那真是巨大的讽刺和痛苦啊,比身体残废了还难受吧……
江广正思量着,便听殿外刀疤书生兆秀进来,摇着羽扇道:“还愣着做什么,太子殿下方才已下了命令,肃清东宫,还不速速地办!”
“肃……肃清东宫?”江广微微吃惊。
*
夜晚的尚阳宫的无比安静,深秋的夜晚,更深露重,屋外传来梧桐叶簌簌随风落下的声音,尽管很细小,却在锦月的耳朵里无比清晰。
三更了,她却还睡不着,捧着孩子曾经穿的小鞋子,麻木地湿着眼睛出神,过了一阵又小心地如捧在胸口,如至宝一般。
窗外缺月西斜,透过窗棂印在锦月眼中,照亮锦月森冷的目光。
“小黎,娘亲很快……就会让这些坏人给你偿命。黄泉路上,你慢些走……”
那张白纸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在清晰地印在脑海中。
她已经为这些人编好顺序了!让他们一个一个,下黄泉!
去陪她的小黎。
门无声而开,一道长影被月色从门口拉长,投射到屋中,锦月冷目盯去。
“事到而今,你还来干什么。”
门口出的男人浴着露气和月光,双手在袖下收紧:“锦儿。”
“别这样叫我,我恶心。”锦月冷声打断,撇开视线,似一个眼神也不想再在他身上停留了。
弘凌低声沉沉道:“小黎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你要恨我怨我,我都没有怨言。但这次婚事,我希望你再考虑清楚,弘允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锦月猛地回头看来,眼神是弘凌从未看过的陌生和冷厉。
“他给不了,难道你就能给吗!”
“是,我可以给。”
锦月止不住冷笑连连,“秦弘凌你脑子是不是疯了?那个爱你的孩子已经为了你东宫的安宁和宏图死了,我已经没有理由再呆在你身边了,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你吗?”
疯了,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弘凌不住眼睛有些闪烁,手指微微蜷缩的动作泄露了些许忐忑。
他疯了吗。
有时,他也不确定自己脑子是不是清楚。
锦月:“别忘了,你也是害死小黎的凶手之一!”
“是……我也是,凶手之一……我作为父亲,没有保护好小黎。是我的错……”弘凌只觉胸口堵得难以呼吸,脑子又开始天旋地转起来。“我不求你原谅,只希望能补偿你……”
锦月不想再看他一眼,背过身去只拿个冷冷的背影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