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的。在所有的人中,最不急急于表现这件作品的倒是他自己。那原来不是为舞台写的,拿去交给戏院未免荒唐。但罗孙那么恳切,高恩那么苦劝,古耶又说得那么肯定,克利斯朵夫居然动心了。他没有勇气拒绝。他太想听听自己作的曲子了!
为罗孙,什么事都轻而易举。经理和演员都争先恐后的巴结他。碰巧有家报馆为一个慈善团体募捐想办个游艺大会。他们决定在游艺会里表演《大卫》。一个很好的管弦乐队给组织起来了。至于唱歌的,罗孙说已经找到了一个理想的人物来表现大卫。
大家便开始练习。乐队虽然脱不了法国习气,纪律差一些,可是第一次试奏的成绩还算满意。唱扫罗王的角色嗓子有点贫弱,却还过得去,技术是有根底的。表演大卫的是个高大肥胖,体格壮健的美妇人;但她声音恶俗,肉麻,带着唱通俗歌剧的颤音,和咖啡馆音乐会的作风。克利斯朵夫皱着眉头。她才唱了几节,他已经断定她不能胜任了。乐队第一次休息的时候,他去找负责音乐会事务的经理,那是和高恩一同在场旁听的。他看见克利斯朵夫向他走过来,便得意扬扬的问:“那末你是满意的了?”
“是的,“克利斯朵夫说,”大概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只有一件事不行,就是那个女歌唱家。非换一个不可。请你客客气气的通知她;你们是搞惯这一套的……你总不难替我另外找一个罢?”
那位经理不由得愣住了,望着克利斯朵夫,似乎疑心他是开玩笑。
“噢!你这话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克利斯朵夫问。
经理跟高恩俩睒了睒眼睛,神气很狡猾:“她多有天分!”
“一点儿天分都没有,”克利斯朵夫说。
“怎么没有!……这样好的嗓子!”
“谈不到嗓子。”
“人又多漂亮!”
“那跟我不相干。”
“可是也不妨事啊,“高恩笑着说。
“我需要一个大卫,一个懂得唱的大卫;不需要美丽的海伦,”克利斯朵夫说。
经理好不为难的搔搔鼻子:“那很麻烦,很麻烦……可是她的确是个出色的艺术家:——我敢向你担保。也许她今天不大得劲。你再试一下看看。”
“好罢,“克利斯朵夫回答;”可是这不过是白费时间罢了。”
他重新开始练习。情形可是更糟。他几乎不能敷衍到曲子终了:他烦躁不堪,指点女歌手的口气先是还冷冷的不至于失礼,慢慢的竟直截了当,不留余地了;她花了很大的劲想使他满意,对他装着媚眼皮怜,只是没用。看到事情快要闹僵,经理就很小心的出来把练习会中止了。为了冲淡一下克利斯朵夫给人的坏印象,他赶紧去和女歌手周旋,大献殷勤;克利斯朵夫看了很不耐烦,神气专横的向他示意叫他过来,说道:
“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了。我不要这个人。我知道人家心里会不舒服;可是当初不是我挑的。你们去想办法罢。”
经理神气很窘,弯了弯腰,满不在乎的回答:“我没有办法。请你跟罗孙先生去说罢。”
“那跟罗孙先生有什么相干?我不愿意为这些事去麻烦他。”
“他不会觉得麻烦的,“高恩带着俏皮的口气说。
接着他指了指刚在门外进来的罗孙。
克利斯朵夫迎上前去。罗孙一团高兴的嚷着:“怎么?已经完啦?我还想来听听呢。那末,亲爱的大师,怎么样?满意不满意?”
“一切都很好,”克利斯朵夫回答。“我不知道向你怎么道谢才好……”
“哪里!哪里!”
“只有一件事不行。”
“你说罢,说罢。咱们来想办法。我非要使你满意不可。”
“就是那个女歌唱家。咱们自己人,不妨说句老实话,她简直糟透了。”
满面笑容的罗孙一下子变得冷若冰霜。他沉着脸说:“朋友,你这个话真怪了。” “她太不行了,太不行了,”克利斯朵夫接着说。“没有嗓子,唱歌没有气,没有技巧,一点儿才气都没有。幸亏你刚才没听到!……”
罗孙的态度越来越冷了,他截住了克利斯朵夫的话,声音很难听的说:“我对特.圣德—伊格兰小姐知道得很清楚。她是个极有天分的歌唱家,我非常佩服的。巴黎所有风雅的人都是跟我一样的见解。”
说罢,他转过背去,搀着女演员的手臂出去了。正当克利斯朵夫站在那儿发呆的时候,在旁看得挺高兴的高恩,过来拉着他的胳膊,一边下楼一边笑着和他说:“难道你不知道她是他的情妇吗?”
这一下,克利斯朵夫可明白了。他们想表演这个作品原来是为了她,不是为了克利斯朵夫,怪不得罗孙这样热心这样肯花钱,他的喽啰们又这样上劲。他听高恩讲着那个圣德—伊格兰的故事:歌舞团出身,在小戏院里红了一些时候,就象所有她那一流的人一样,忽然雄心勃勃,想爬到跟她的身分更相当的舞台上去唱戏。她指望罗孙介绍她进歌剧院或喜歌剧院;罗孙也巴不得她能成功,觉得《大卫》的表演倒是一个挺好的机会,可以教巴黎的群众领教一下这位新悲剧人材的抒情天才,反正这角色用不到什么戏剧的动作,不至于使她出丑,反而能尽量显出她身段的美。
克利斯朵夫听完了故事,挣脱了高恩的手臂,哈哈大笑,直笑了好一会。最后他说:
“你们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