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对皇上感到惊惧,但这种惊惧却不知来由,亦不知如何去消解。”或许可以归因于无所不在的第六感。

至于“惊惧”云云,却不过是江菱夸大其辞而已。

康熙淡淡地笑了开来。

他轻轻叩了叩面前的杯沿,有些漫不经心道:“居然不知来由么……”

早在半年之前,初见到江菱的时候,他便感到这女子与常人不太一样。又因为是待选秀女的缘故,便对她多了几分关注。偶尔三五次,侍卫们会将江菱的日常言行、一举一动,呈递到康熙的案前,供他御览。康熙细细琢磨之下,又不禁莞尔。

——确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再一想到江菱的待选秀女身份,康熙便动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再亲自确认一次。于是在某一天晚上,便让梁大总管将她叫了出来,让她陪着说了会儿话。在那天晚上,康熙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极致的安宁与闲适。

或许因为她是个安静沉稳的姑娘罢,在她身边时,整个人都会变得安静平和。

而这种极致的安宁,对于皇帝来说,尤其是对于康熙这种幼年登基、重臣施压、外有战乱、时时处在一种精神紧绷的状态里,从未有过松懈的皇帝来说,是一件极难得的奢侈品。

那时康熙便肯定了自己的意图,但还稍微有些犹豫。等到遴选接近尾声,太皇太后即将留下最后一批人之前,康熙又“偶然路过”了一次。那一次康熙便确认,当晚的事情并非偶然,江菱留在他身边时,会让他感到一种极致的安宁。他极喜爱这种感觉,想要将它永远留住。

那一晚过后,康熙真正确认了那个疯狂的念头。

——将她留下来,然后……

但这个念头刚刚生起,就被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他没想到她居然……康熙揉了揉眉心,暂且将心里的烦躁不安之感按捺下去,温和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妨将惧怕的念头一并打消罢。只消将朕当成——”太皇太后——

唔,不好,这样不好。

太皇太后是女子,而他是男子。

不能将自己当成太皇太后,这样不好。

康熙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却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参照物,便只能无可奈何道:“既然如此,便在太皇太后跟前多留些时日罢。太皇太后一贯慈和,太后亦秉性慈和,你留在太皇太后、太后身边,自然极妥当的。”至于他自己,便只能徐徐图之了。

江菱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表情,又有了一丝裂痕。

原本她是抱了破罐子破摔、预备承受康熙皇帝勃然大怒或是冷言讥讽的念头,才撂下一句“确是惧怕”的,但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康熙皇帝让自己打消惧怕的念头?还让自己在太皇太后身边多留些时日?而且言辞温和,隐隐还有些无奈之意,这是在纵容自己么?

但他一个皇帝,又何必要纵容自己?

江菱脑海里乱糟糟的,如一团纷繁芜杂的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如果眼前这位不是皇帝,而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江菱倒还不会这样困惑,但偏偏眼前这位正是皇帝,而且还是一个让她猜不透摸不着,言行举止深不可测的皇帝,便不能不让她多想。

良久之后,康熙才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回去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打消她的惧怕,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江菱回过神来,轻轻噢了一声,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似乎她在康熙皇帝面前,总是会接二连三地失控,有时是不知所措,有时是不在状态,简直不像是她自己了。念及于此,江菱便强自定了定神,勉强维持着一张平静的面孔,稍稍屈膝行礼,道:“恭送皇上。”

康熙皇帝莞尔一笑,抬手招了梁九功过来,预备要离去。忽然他停住脚步,又问道:“太后预备在这里留几日?可有个准话么?”

江菱细细地合计片刻,垂首道:“回皇上,少则一两日,多则三四日,这个准话,却是没有的。”就连太后自己,也不知道那一百二十份佛经,到底要抄上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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