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阁老夫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手却在下面狠狠掐了一把儿媳妇,终于让她闭上了嘴。难道只有她一个人看出来那是安郡王吗?为什么别人都不吭声呢?居然还提他的大婚,难道不知道太后根本不想让安郡王成亲吗?
说起这个儿媳,阁老夫人就一肚子怨气。于阁老的心思都放在原配两子身上,给那两个儿子各娶了名门之女,不管内里怎样,走出去一个个都是仪态温雅,至少不会乱说话。偏到了自己亲生的儿子身上,就说于家手中无兵权,必要笼络武将,硬生生给他娶了个卫所千户的女儿,唯一的好处就能生养,进门三年抱俩,可是到了外头这嘴巴就管不住,弄得阁老夫人恨不得给她上个笼头再带出来。
幸而能坐在太后身边的都是太后亲近之人,阁老夫人稍有安慰的同时又觉得更加丢脸——她素来以身份自傲,却有一个拿不出手儿媳,恐怕那些身份不如她的人都在暗暗笑她了吧?
于三少奶奶却仍旧不大明白。她觉得自己说的话都是在贬低安郡王,太后该喜欢听才是,为什么婆母还要掐自己一把呢?总之当初她觉得能嫁到阁老府来十分幸运,但真嫁进来了才发现,其实这亲事也不怎么样。夫君到现在都还是个举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官呢?于家看着煊赫一时,可真置身其中,才发现并不是像看起来那么华丽美妙的。
太后从山坡上看下去,只见沈数的红衣在树林中若隐若现,纵横奔驰。虽然有树木遮挡看不清楚,但看他这样子也知道成绩定然不错。
“八郎在哪里?”太后脸色就又沉了一点,并没有转头,只问身边的青玉。
她说的八郎,是于阁老堂兄的孙子于锐,金吾卫指挥使,于家至今唯一算是手握兵权的子弟。于阁老对他抱有很大希望,盼着他再过几年能统领宫内十二卫。
不过统领内宫侍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第一就要身手过人,下头人服膺才行。于锐本事虽有,到底太过年轻,是以这次南苑围猎,无论是于阁老还是太后,都叮嘱过他一定要大显身手拔得头筹,如此于家才好为他升迁。
青玉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但于锐穿的是侍卫服色,纵然十二卫服色有些不同,但散入树林之中也难以分辨清楚,不比沈数穿的是郡王的大红颜色,又骑了一匹乌骓马,看起来格外显眼。
“去告诉八郎,须尽全力。”太后沉沉地说了一句,知道青玉会找人设法把话传过去。这围猎要从早晨直到午后,足有时间。
其实不用太后说,于锐也会拼尽全力的。他天生力气极大,读书不成,却在学武上极有天赋,是于家的异类。若是别的时候,或许他在于家会是个不被重视的人,只能自己艰难地去走那条学武之路。但现在,于阁老年纪已迈,于家本支的子弟出色的又不多,于阁老极想再揽到一部分兵权,他这个从武之人就陡然重要了起来。于阁老特意为他谋划,只要他在此次围猎中力压众人夺得锦标,将来的前程就会一帆风顺。
有这样的许诺在前,于锐如何会不拼命?他选了最好的弓箭、最轻而结实的皮甲,以及特意挑来的最好的马匹,做好了一切准备。可是,就在皇帝刚刚下令的时候,他就被人抢到了前头。
抢先一步的是西北回来的四皇子,安郡王沈数。
于锐听说过沈数在西北上阵杀敌的事儿,但他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也不单是他,就算是于阁老,都不是十分相信的。
不说沈数今年才不过二十岁,单说他是皇室血脉龙子凤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又怎么会去两军阵前那么危险的地方?不过是因为定北侯统率西北,想在军中给自己外甥谋个军功,造几桩功劳出来罢了。
所以于锐虽然觉得沈数会些弓马拳脚,骑的那匹马又是特别神骏的乌云盖雪,但也不觉得他能有多少成绩,更不必说压过自己了。
然而就是这个他没怎么放在心上的安郡王,第一个策马冲了出去,还第一个开弓放箭,一箭就射倒了一头鹿。
这个射倒可跟皇帝那种虽然射中了脖子却未曾致命,最后还是被侍卫们扑倒的情况不同。于锐看得清楚,沈数那一箭是从左眼进去,贯右眼而出,虽然那鹿当时离得不算很远,但已经撒开四蹄奔跑起来,于锐自忖若是自己去射,当会射鹿颈或鹿腹,并不敢去射鹿眼的。
只此一箭,就能看出来沈数绝非不学无术之辈,纵然在西北的时候没有真正上阵杀敌,至少武功也是勤练的。
不过,于锐很快就顾不上思索了,因为沈数驰马在前,弓如满月箭似流星,才突入林中不远,就已经一连射杀了两羊一鹿,如果于锐还在那里胡思乱想,就要被远远抛开了。
于锐为了今日已经准备了几个月,岂肯轻易就让人压了自己,当即也是连连开弓。他早跟南苑的人通过气,知道何处猎物最多,当即策马直奔西边,果然撞上了鹿群。
鹿群见于锐迎头而来,自然是转身便逃。南苑虽大,但皇帝来围猎,管事的人自是从四面将猎物赶到中间,再拉以大网阻止逃出,因此鹿群跑来跑去,便是绕了一个大圈。于锐追在后头,瞄上了那头领头的公鹿。
这头公鹿身高腿长,一双鹿角极是威风,若是射中乃是极长脸面的猎物。但它跑得快跳得高,于锐连放了两箭都落了空,反而激起了好胜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