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上官皓月终于追了上来。苏浅听见他的脚步声,呼吸蓦地乱了一拍。她想起来许多年前,阿皓他扮作上官陌在他身边时,走路的节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这个青年,其实一样的深不可测。只是因为他所求不多,才让他身上的气息更有一股阳光般的温暖。
他今日为何追来,上官陌又为何许他跟来,她一路上其实是想过的。阿皓他也许是为了护着她,也许是为了他的家国,她拿捏不准。但上官陌的心思她却通透。上官陌他确然是只手可遮天的人物,但却从来不是傲娇逞强的人,阿皓随行而来,若无事,不过是赚了一趟腿脚,若有事,他便是最好的帮手。至于阿皓他存了什么心思,其实并不碍他们行事。
上官屠抬眼望过来,略点了点头,“你们来了。”
语气低沉,淡漠中见悲凉,沧桑中显孤寂。
苏浅忽然想到了许多。
以西月之国力,上官屠之老谋深算,这场仗,即便苏浅她将楚渊算计了进来,借楚渊之兵分散了他的兵力,他当也不至于败得这么快。
但事实上,只半年多的时间,她就攻到了西月皇都岚茨城。
他筹谋了半生,机关算尽,却一朝输在这半年里。这种事情虽说不是没有可能,但苏浅总觉得,还是太诡异了。
苏浅脑子里千回百转,却不忘恭恭敬敬一福身,一个十分到位的礼,行到了上官屠的面前,温婉端淑地道一声:“见过父皇。”
今日所为何来,苏浅自然是十分清楚。此刻仇人相见,虽分外眼红,却也没忘记初衷。相较于个人的荣辱恩仇,苏浅虽不是个舍己为人的人,也晓得此时百姓为重。
若能止息兵戈,她个人的恩仇不计也罢。
况眼前的人他是上官陌的亲爹。上官陌是什么人?那是她的一心人,祖宗天地之前三拜九叩约过同生共死的丈夫。打从拜了天地那一刻起,便注定她今生不可能再手刃上官屠以报前仇。
也是打从那一刻起,她便是决定了放弃前仇旧恨的。
世间万事万物,在她心中从来重不过一个上官陌。
相较于她的恭顺,上官陌的态度却委实算得上淡漠二字。只不过声音极淡地喊了一声:“父皇。”
与上官屠怨结已很深的上官皓月不过平平招呼了一声:“皇伯伯。”
还能叫得出皇伯伯三个字,便可见这个青年胸襟算广的。苏浅激赏地看了上官皓月一眼,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
她虽城府极深,性子却算个活泼的。这样眼风上的小动作,即使是在上官屠面前,也没有刻意收敛。
上官屠看着倒笑了一下,指了指身旁的石桌石凳,语气和缓了些:“坐吧。如今酷热,就在这园子里坐会儿,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一说。”
园中月光清幽,并没有掌灯,茂密的玫瑰花丛在月光下如笼了一层轻纱,风姿绰约。并未察觉到周围有侍卫,气氛倒不算太坏。
甫进太子府时,苏浅便晓得,今晚这样的场合,并非是适宜和谈的场合。只是私下里先会一会上官陌的老爹、西月国的皇帝上官屠。
但,虽非正式的场合,今晚的见面却尤其重要。倘或见得好,或许和谈什么的就全免了,无须再劳神伤脑;倘或见得不好,和谈什么的就真的不需要了,两国可战场上见真章,拳头下论英雄。
这样还算融洽的气氛,令苏浅见到些希望的阳光,心里头暗暗就添了丝欢喜。
上官屠掸了掸衣袖,端然一坐,有小丫鬟自桌上拿起茶壶,斟了几杯凉茶,又安分守己地肃在了一旁。
上官屠将茶水分一分,道:“坐下吧,赶路也累了,喝杯凉茶。”
苏浅将袖中的琉璃樽轻轻放在石桌上,同着上官陌和上官皓月三个人告了座,坐下来。
琉璃樽碰到桌壁,发出轻微的响声,上官屠的眸光便略过琉璃樽。眼神有一瞬的诧异,说话亦失了些分寸:“这个瓶子?”
上官陌挑眉看着他的父皇:“父皇见过?”
上官屠的异样自是瞒不过神经都异常敏感的三个年轻人。看这样子,这个瓶子竟然还有一段故事,且这段故事可能还是一段还算得上精彩的故事。甚而有可能,这段故事里还会有些恋爱的段子。
三人中唯一个有些想听这段八卦的,乃上官皓月,但今日上官皓月只是如他自己所说,来观摩一二,并没有说话的立场,况他还是心存厚道的,并不想因这件事令苏浅心中难受,所以他没有多问。苏浅却是不想多问。因事关于她的父母,她不想将已逝之人的情史拿出来晒在人前。上官陌自然同她一样的想法。但上官陌有此一问,她晓得他并不是要探一探往日那段八卦情史。
他今晚若想借此事挑开他父皇上官屠的回忆闸门,拷问一下他的良知,苏浅不想阻拦。
上官屠果然似已将记忆的闸门打开,深邃的眸子一片暗沉。但也只不过是沉了一瞬,令人疑心才不过是云彩遮住月光,在他的眸子里映出了一片阴影而已。身居高位多年气场沉定的皇帝淡然道:“你们年轻一辈的或许不晓得。这个瓶子,是当年楚国官窑的最后一件作品。楚国的官窑,一年只出很少的作品,都是供皇室使用的。这个瓶子,三年才成品,成品那日,楚国官窑坍塌,再也未能修复。”顿了一顿,声音有些低:“这个瓶子,也就成了不详的象征。你拿着它做什么?”
苏浅低声一叹,语气极轻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