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晚,斩月决定就地宿营。此处离听雪谷已有迢迢千里,周遭节气也不是寒冷的冬季,盛夏的炎热在白昼的树林里狂嚣过后,仅留下些许温温热热在茂密中回荡,再晚凉时候就彻底偃旗息鼓,让习习凉风独占鳌头。
林间的夜晚是一天最静谧,最舒爽的时候,赶了一天的路程,浑身的焦躁也在此时能被平复。
斩月在篝火不远处,觅了块干爽之地盘膝打坐,大自然馈赠的清鲜空气最适宜调息吐纳,缓神敛气。
我几乎能透过那张面具,看见他闭着眼睛的时候恍若一尊玉雕,篝火的亮影在他的脸庞跳跃出闪动的明黄暗桔,他的鼻息轻浅而规律,长睫伴随呼吸一并起起伏伏,发丝飘荡如波。
墨轩真心是一个好帮手,好兄弟,他总是不辞劳苦,形影不离地坐在斩月附近,助他行气,想他自己的身体还需调理,可他仍旧凡事以斩月为先。
我不觉动容细细观他,发现如果他永远只是这般静静地坐着,而不是用深沉的目光去排挤每一个试图靠近斩月的人的话,其实他能获得的空间更广,他的生活也更加精彩。
可他全权舍弃,墨轩甘愿做影子,斩月一个人的影子。
我突然好羡慕斩月,为什么他就是有这种魔力,让别人心甘情愿绕着他转。
墨轩是,药奴是,我也是……
我坐得离火最近,身上斑点泥块早已干涸,我将衣服对折细柔摩擦,那些泥点揉作粉尘,纷纷飞落。
一双无骨软手蓦地捉住我摆动的手腕,指间莹白的药膏,蜻蜓点水般点抹在我手背上的淤痕,隐隐的疼痛瞬间减缓。
我慢慢抽回手,小声说道“您很擅长打完给糖吃这种招数。”
药奴毫不介意又沾了点膏药,点在我脸上的红印处,柔道“棍棒底下出孝子,今日不教训你,早晚你会知道固执的恶果。”
我头一扭避开他的手,阴阳怪气道“斩月以我哥的名义关心我,你又是我的谁?真是我二徒弟吗?”
药奴娇目流光,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手又沾了沾药膏,更轻的抹在我的脸颊边。
我啪得打开他的手,心里没来由的烦躁,也许是效仿药奴的小肚鸡肠,心胸狭隘难释道“对了,您是斩月重金聘请来治我热症的神医,我也不过是您手底百万病号中的一员,不对,我连病号也不算,我充其量是头血牛,浑身血烧得就知道发春!”
说罢,抬起屁股要走人。
“你去哪里?”药奴大概没想道我发什么羊癫疯,急急唤道“我陪你去!”
我心头火怒,反驳道“我可没钱支付您昂贵的陪走费!”
斩月被吵声惊扰,收敛气息关怀道“雪若妹妹去哪?我陪你一同前往!”
他这两个妹妹彻底激怒我,我口不择言粗鲁道“我去洗屁股……”
“上的泥”这三个字且省略在我钻入草丛之后。
其实我这无名火发得着实莫明其妙,想我在听雪谷时,溜溜鸟,逗逗狗,吵吵架……之外,几乎日日悠闲,快乐长久。可我自从和朝思暮想的人相处在一起,为何我的快乐就消失不见?
想我只是个没有回忆的氏族遗孤,连祖宗八代姓什名谁也不知晓,斩月随便勾勾手指头就顺道好心把我救回家,随意取了一个没有任何含义的名字作为我的代号,想来就跟路边捡个阿猫阿狗似的。
我打赌如果不是我满腔火鸢火毒造就的热血,对斩月还有点利用价值,或许我早该在大街上风餐露宿,沿街乞讨,哪里值得他高称我为妹?
我真是个大笨蛋,天天厮混在“寂雪啼苑”就忘却了自己的身份。斩月唤我一声妹妹,我就真的改姓独孤了吗?我也不过用多余的血换点卑微尊严,寄人篱下怎么还敢嘲弄药奴?身份低贱怎么还敢觊觎斩月?
待有朝一日斩月寒毒痊愈,我还有什么理由再赖在他身边。
现在我突然理解墨轩的冷眼,对于我这个毫无用处的人来说,我的存在只是碍眼,很碍眼罢了。
爱而生其欲,欲而生其贪,贪而生其憎,憎而受其伤,人因爱才最终伤。
或许药奴是对的,我和斩月站的高度就千差万别,我对斩月的态度过于执着,是因为我和他之间难以逾越的年龄和身份地位,我这永远得不到的欲,就催生我想得到他的贪,这贪欲就成了折磨我的憎。
我被这憎折磨的痛不欲生,恨不能回到过去,求求我的族人不要被人灭门,好歹留下一个,起码让我清清楚楚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我冥冥中摸摸左臂肘间的金甲子,它那般狠毒地吸食我的血,我都默默忍受着,哼不敢哼,可试问这个世界,能默默忍受我这无依无靠的孤儿吗?斩月能默默承认我少女心底的爱慕之情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凉风袭来,我忍不住打个激灵,才发觉火光匿迹,我念念叨叨的居然走出如此之远。
低头一望双手,竟因激动捏掐的绯红连片,甚至渗出血点,火辣灼烧。
林间没有野径,杂草繁花满地遍野,有的草茎长势旺盛,高挺过人,遮遮掩掩挡住人的视野,空空寂寂引人心慌。回忆林间那场恶战,我有些后悔自己不计后果跑了出来,又想现在回去大概看不到好脸色,干脆硬着头皮再往前走几步,等他们主动来找我,我才好就坡下驴,变被动为主动。
今夜月色正美,浓淡适宜,过浓则耀眼,过淡则惨然,琉璃瓦中罩着颗夜明珠,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