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决定了,就来找我,我等你天降领主。”
这句话铺天盖地席卷了她的整个胸腔,那个人微笑的嘴角和扬起的眉毛,在她眼前闪着光。
唐婉抬起手背擦掉了脸上的泪水,仿佛下了个重大的决心一样深吸了口气,把手中的东西朝后一甩,迈开大步跑进前方闪烁着的一片片车灯的光亮中去。
身后,是褪去了夕阳余晖后的黑色的弄堂,和突然从鸟窝头上收获了一条内裤的女人剧烈的惨叫……
——前面就是光明了。谁说一个人只能永远在黑暗中的?没有。上天不会让一人永远待在黑暗中,除非那个人是瞎子。有时候,只是需要一点勇气让你可以向前迈出一步。有时候,只是需要一点狠心让你可以抛下累赘着你的一切。
为了光明,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
这半个月来,梁灿已经逐渐摆脱了对酒精的**,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哦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他变回了以前那个自己。
那天在唐婉绝尘而去的背影中,在孩子用哭声给他的当头一棒中,他彻底醒悟了过来。后悔、自责,过后便是大彻大悟地从新做人。
做一个丈夫,做一个父亲,做一个男人。
他重新拾起了他引以为傲的,也是他的饭碗:木头、铁锥、设计图。
于是,这个逼仄的弄堂又响起了熟悉的“丁零哐当”的摩擦碰撞声;于是,这个弄堂又亮起了清晨那盏辛勤的灯火;于是,这个弄堂又恢复了夜晚多少年一直如此的宁静;于是,这个家第一次迎来了新生儿明亮的笑声。
迟来的笑声。
他不再怀疑唐婉的职业,因为他去了她上班的服装店看过,很大很有规模。而唐婉那天回来之后,也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反而表现出比往常还要温和的模样。
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么?
起码梁灿是坚信,可以的。
但是他低估了上帝那爱编言情狗血剧的智慧,也小看了命运那张爱玩弄生命于脑壳顶上的大手,更小觑了女人那颗百转千回犹如海底绣花针般的决断心肠。
在一个雨夜,一切都像人鱼公主的梦般,化成了泡沫。
“啪”一声,破碎了。
外面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天空像被巨大的怪兽袭击了一般,伤得淤黑淤黑的,还呼呼喘着粗气,像要倒下来。
从傍晚等到了夜里,唐婉还没有回家来。
梁灿好几次想去找她,却是放心不下家里的孩子。晚上十点的时候,就在梁灿想要冒雨出去找唐婉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停在了门口,从车里走出来一个身着黑色西装,头戴黑色帽子,戴着黑色墨镜,手撑黑色雨伞的“黑人”。看起来像是电视里黑帮的那种打手。
他敲响了梁灿家的门,看见来开门的梁灿后,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从怀里掏出一封土黄色信纸包装的信交给梁灿,说:“梁先生,这是我家太太让我交给你的。哦对,也算有我家老爷的份。”
“你家太太?老爷?”梁灿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是的先生,我家太太说一定要把这信亲手交给你。那我就先告辞了。”黑人又鞠了个躬,转身坐回了车里。
梁灿的脸上写满疑惑,老爷太太?他印象中好像没有认识什么熟人是“老爷太太”的啊!
于是梁灿一边揣摩着神秘的黑衣人,一边扯开了信封的封口。
一叠钞票,从信封滑落下来,猝不及防地砸在了梁灿的脚背上。
梁灿低下头,看到后睁大了眼睛,心中的惊诧更甚。
哪家老爷太太要给他这么多钱?
他迫不及待地去看信,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心跳开始由慢变快,由快转慢,一点一点的,到达窒息的边缘。
不敢相信的梁灿追了出去,车子已经开出去了一段路,车尾的远光灯在黑暗的雨幕中直直地打出刺眼的光。无情地暴雨劈头盖脸地落在他身上,浇灭了他的所有希望,所有愤怒,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和手中那张用尽全身气力被揉碎的纸。
扬长而去的不止是车,还有正鸣响汽笛的巨大的客轮。
莎士比亚说:“时间是审查一切罪犯的最老练的法官。”
而唐婉,便带着如同罪犯一样的心情,回来找寻她曾经遗留的那些罪证。尽管她从来不曾承认过,但当岁月如同裁纸刀般在她的生命中一刀刀留下痕迹后,她的负罪感与思念之情膨胀到了连自己那强大的内心都无法承受,于是,她回来了。
她其实不清楚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也不清楚要做的那些事是否有用?
她只是要去做而已。必须去做而已。
站在轮船的甲板上,海风带着凌冽的咸味打在她的脸上。
她的相貌尽管和从前没有多大变化,但毕竟是变了。就像一个四五十岁的人走在街上,不管你的脸保养地多完美,看起来多年轻,大家还是一眼就看得出你的大概年龄,不会以为你是二十来岁。
那些一个劲夸你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娇艳欲滴青春不老的人,一种要么是你的客户,一种要么是你的情人。
岁月看似无痕,但其实是会在每个人的身上留下很多很多东西的。
虚幻的伤痛,真实的刻痕。
海水泛着麟麟的波光,倒映出光怪陆离的光阴的截面。整艘豪华的客轮就像缓缓行驶在巨大的时间海上的时光机,叫唐婉的思绪穿梭回了曾经那些苦难、幼稚、不堪却又最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