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
清脆、单调的响声接连震荡几次,交头接耳的人们马上安静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靠天窗的位置。暗淡日光照射下,议长身披褐色亚麻长袍,拖着猫头鹰似的影子穿越前排坐席,两名双胞胎侍从尾随左右,各提一盏发冷光的小香炉,播撒出一路絮状尾迹。对刚过五十的人来说,议长的动作稍显疲态,佝偻着上身坐进正中那张硬梆梆的椅子,双胞胎寸步不离傍护着他。议长喘口长气,目光在诸位同僚身上逡巡一周,再朝西北角无声示意,脸上挂着政治家特有的空洞表情。
角落里端坐一名高智种,举起银锤轻敲三角铁——接到会议开始的讯号,仆人们迅速告退,两扇大门应声合拢,留下满屋子身穿亚麻的职业文官,开始商讨本周各项议题。
开场白乏味又冗长,议长轻垂眼睑,暂时关注起自己的中指来。
一枚金属印戒盘踞在指节末端,造型古朴,刻有罗森王室的常青藤徽章,像一座压缩到极致的嶙峋峭壁。每份草案必须通过印戒赋予其法定约束力,只需手指轻轻一摁,王国的意志便化作成文律令,散播到遥远的山脉和海滨……对他而言,其中许多地名不过是拗口的单词,时常伴随一点拼写错误。既便从未身临其境,戒指赋予的权威照样行生杀予夺之事——只要国王的人选继续青黄不接,参议会将自动代理最高行政权,议长脑袋上的光环差不多有些炫目了。
透过两层天窗玻璃,阳光呈现大片青灰色调子,斗篷般笼罩着他。与之相比,别人仅仅像次要而模糊的剪纸画片,等待随风起舞罢了。议长占据着布景的核心,看似大权在握,踌躇满志;向四周观望,只见盟友的目光热切中隐含嫉妒,啜饮苏打水的政敌则虎视眈眈,仿佛杯子里盛满一品脱炙热鲜血,时刻滋养他们旺盛的敌意;至于那些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之辈、反倒神色各异,一如谢幕时草草登台的无名配角,替滚沸的汤锅里增添些调味料。
议长不动声色地盘算着。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印戒发散的强光令他们瞎子般盲目,一举一动暴露无疑,玩不出多少新花样。煽动离间,因势利导,借由娴熟的政治手腕,纸面文章终得由他做主。不过很可惜,从提案到执行一向存在不小的变数——角落里闪烁的灰眼珠仿佛一枚三棱镜,将透过它的光线分解成复杂光谱,再无情地扭曲剔除,政治家的鬼魅伎俩随之黯然失色。假如自己是名技艺精湛的陶瓷匠人,擅长把阴谋诡计融为一炉、转化成上过釉彩的艺术品,高智种便是那手持铁锤的屠夫,轻易击碎了他所构架的奇思妙想,然后蹲在满地碎片里挑肥拣瘦。
瞧瞧西北角的灰眼睛,议长陷入短暂沉思:黑暗编织的帷幕背后,那人正不慌不忙、平静地凝视着他,立场成迷,瞳孔映着三角铁的微光。这眼神令他由衷不快,却找不到发作的借口。
“库芬地区面临三年来最严重的歉收,北海的水路交通频繁遭遇海盗威胁,确保粮食出口安全刻不容缓……东部边境局势紧张,霍顿勋爵领导的叛军轻易抹平了小规模试探性进攻,两个山地旅正开赴一线驰援守军,但夏季暴雨对后勤补给造成很大压力……诺林商盟上月开征丝织品特别关税,缫丝业者行会提出严重抗议……建议上调两类交易印花税至千分之六点五,以应对贵金属联盟近期的**改制……治安厅再传邪教徒袭击预警,首都的撤离风潮仍将加剧。对罗森里亚的动荡局势,希望参议会能给予特别关注。”
没有切肤之痛,军国大事不过走走过场,最后一条建议却很快攫获了所有人的注意。“邪教徒”不过是个幌子,谁都明白,讨论焦点马上会指向密探的抓捕行动。“法眼厅”相当于国王手里的大棒,威胁着数不清的既得利益,参议会一度属于大棒的坚定拥护者,此时却必须再度选择立场——大棒日益猖獗,国王也近乎疯癫了,在座诸位已感到脑后呼呼生风,没准下一次秘密消失会摊到自己头上……这棘手难题关乎切身得失,是时候做出正面的回应。
一时间无分敌友,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议长脸上,试图透过每条纹路洞悉面具背后的因果关系。连高智种也流露出关注神情,放下了一贯的中立姿态,令议长颇有点受宠若惊。胸口腾起一股热流,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攀上权力生涯的顶峰,中指的印戒像引路的明灯,熊熊燃烧时却冷若冰霜,让他超然于派系纠葛,获得总揽全局的视野。
以下三分钟里,议长的陈述水到渠成:精确分析了复杂局面,不排除参议会成立特殊对策小组的可能,拿空头许诺安抚不那么急切的势力,同时借隐晦的威胁震慑蠢动之人。模棱两可又处处点题,稳妥到不含丝毫疏漏,苛责连着盛赞,充分照顾各方当事人的听觉,最后才表达了基本立场——参议会亟需“更有效的沟通途径,以规避极端情绪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从而“促成建设性的谅解和妥协。”
有句老话讲“政治像光屁股的交谊舞”,不论上身如何衣冠楚楚,绝对无法掩饰下体的根本欲求。到最后掌声雷动,大部分人仍在苦思冥想其中深意,总算有机灵的明白过来——他这是趁火打劫呢!
果不其然,先后五、六名支持者慷慨陈词,并提交一项临时动议,要求参议会“加深同首都军区指挥层的协调力度,制衡密探无节制的越权行为。”换句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