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廊旁绿柳垂荫,水池上假山嶙峋,顾勋站在这水榭楼台之中,极为风雅地欣赏着面前樱树之上几只云雀不断跳跃,震下些落花在空中飞旋。他臂上的广袖被风吹得鼓起,身姿却依旧挺拔不动,过了许久,才有名老仆朝他走来,躬身道:“顾大人可以进去了。”他微微一笑,拂去衣摆上的几片落花,踱步走入了屋内。
屋内暖意袭人、檀香浓郁,香炉之内袅袅紫烟一路飘至玉屏后面,只见一人穿着鹤纹灰袍,斜靠在太师椅上。
顾勋稍稍有些惊讶,不过一月时间未见,李元甫看起来仿佛苍老了许多。他身上不见了威严气势,一向明亮的黑瞳此刻却透着浑浊,使眼角的纹路愈发深邃,几缕华发从冠中钻出,搭在憔悴的面容上,使他开始显得像一个郁郁的老人。
顾勋在心中暗忖,据称李元甫回京之后便在金銮殿外痛哭流涕、大呼冤枉,明帝不愿见他,他便在外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昏倒在石板上,被人抬回了府内。此后便听闻他因悲痛欲绝、又寒侵入体,导致生了重病卧床不起。现在看来,这病虽有些博取同情的意味,却也并不全是作假。
顾勋连忙抱拳躬身,面上现出浓浓的愧疚之色,语声含了哽咽道:“都怪文昭无能,不能救李公子逃出生天,大人一定要保重身子,千万莫要太过伤心了。”
李元甫深深叹了口气,将双手缓缓放置到胸前,顾勋这才看清,他手中竟攥了一只花布做的小老虎,只见那虎头之上一双圆眼栩栩如生,做得十分精致。
李元甫刚要开口,喉间却涌起一阵涩意,于是低头猛地咳嗽了几声,顾勋连忙上前想要为他拍背顺气,李元甫却摇了摇头,努力压下紊乱的气息,才开口道:“这只布老虎,是斌儿十岁时我送给他的礼物,他十分喜欢,每日都要拿出来把玩。直到有一日,他为了捡这只老虎,不慎落入了水池之中。那是一个冬日,湖水冷得彻骨,斌儿被救上来时,鼻间已经没了出气,我那时才懂得什么叫恐惧,我在旁边不停唤他的名字,又叫人为他渡气,才终于将他救活。那时我便对自己说,从今以后,绝不会让我的儿子再遇到任何危险。”
说到这里,他喉间一阵哽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斌儿浑身是血地站在我旁边,哭着对我说:爹,你为什么不救我!我想去抱住他,却怎么也抓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不甘地沉入湖水之中。为什么,为什么他出事时我偏偏不在他身旁!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救不了他!”
他的面容因极度悲痛而扭曲了起来,握住布老虎的手不断颤抖,十指关节凸起泛起惨白,他眼中突然射出凌厉的光芒,盯着顾勋道:“你老实告诉我,斌儿这件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你到底是不能救,还是不想救!”
顾勋双目泛红,撩袍跪在了地上,带了哭音道:“只怪文昭突逢大病,未能在那晚审讯时赶到慎抚司,求今上扭转圣意。我本想赶在行刑之前,偷偷将李公子放出,又为他安排了船只去和大人相会。谁知李公子竟错信了那段氏余孽,以至于惨死在路上。我已差人杀了那罪魁祸首为李公子陪葬,她的尸身任由大人处置。文昭自知大错铸成,无力挽回,大人若实在难过,便狠狠责罚文昭吧。”
李元甫死死盯住他,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起来吧,这次是斌儿被那人设计,触犯了天威,你就算赶去了也是于事无补。至于那个贱人,你给我将她的尸身千刀万剐、曝尸荒野,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他又叫顾勋上前,将那只布老虎颤颤巍巍交到顾勋手上,吩咐道:“我现在不便出面,斌儿的后事你帮我好好料理,要记得把这只布老虎放在他手上,替我,替我好好陪着他。”说到此处,他又感到心间一阵锥痛,再也说不下去。
顾勋见他如此,忙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才小心行礼退出,他神色哀伤地一路穿过庭院,踏上门前等候马车。直到马车疾驰出了巷口,顾勋面上才渐渐冷了下来,他望着手中的布老虎,在心中冷笑道:“你想救你的儿子,段笙又何尝不想救他的儿子,还有叶夫人一家三口,宋大人……他们又何尝不想活下去,你可曾给过他们机会。”想到此处,他眉眼间寒意渐深,手上猛地用力,竟将那布老虎捏得粉碎。他抬眼望向窗外,随手将手中碎片扔出,那碎片随风飘到车轮之下,顷刻就被碾入污泥之内。
日渐西沉、天光渐暗,当顾勋行至自家门前的巷内,远远便望见漫天红霞之下,坐一个嫩黄色的身影。她的脸上泛着丝丝红润,抱腿坐在台阶之上,正百无聊赖地把玩门前的花草。
顾勋心中猛地一跳,却又生出些惊喜,他忙跳下马车,快步行到薛玥面前,语气中带了些责怪道:“坐在这里干嘛,为何不进去等?”随后又叫来看门的家丁,一脸愠色道:“为何不请薛姑娘进去。”
薛玥见那家丁面露惶恐之色,忙跳起笑道:“不要怪他,是我想坐在这里等。我看今天天色不错,坐在这里看看风景也好。”
顾勋无奈摇了摇头,正准备领她进门去,薛玥却扯了扯他的衣袖,十分关切地问道:“你去得这趟,都还顺利吧?”
顾勋这才知道原来她是担心自己,才特地在这里等消息,心中涌起融融暖意,柔柔笑道:“放心吧,都过去了。”
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