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随口让蒋净哥改行, 蒋家爷俩反应截然相反。蒋玉菡急了,拉着儿子使眼色:“听周先生的没错!周先生是读书人,文章做的好, 贵人都夸赞!”

蒋净哥小嘴一撅:“我唱的好,人人都爱听,凭什么不许唱!”

贾琮忙说:“没说不许你唱。倘若你自己喜欢, 唱的开心演的舒心,不用师父爹娘打骂便愿意兴冲冲的学身段学唱腔,那还有什么不好?那便是自然曲疏而非斫直删密锄正。”

蒋玉菡立时道:“哪有这等事。天下学戏的皆是常年打骂十年血泪方能学成。他也是一样的。”蒋净哥正欲说话, 让他老子狠狠瞪了一眼,只得咬着嘴唇, 浑身都写着不甘心。

贾琮道:“他才这么点子大。横竖你们戏班子不缺唱戏的,爱学就学不爱学便罢了。不用强逼着他学。”

蒋玉菡喜不自禁, 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日日早上练功他都不愿意起来呢。罢了,从今儿起不管他了!”

贾琮笑道:“晚点子起床不算什么, 我最爱睡懒觉的, 还不是一样写文章?秋闱春闱那几日不睡懒觉就行。”蒋玉菡笑逐颜开,旁人皆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正尴尬呢, 有人进来回道:“外头看客里头有蒋班主的票友在起哄。”

蒋玉菡忙问:“起哄什么?”

“不知什么人大声嚷嚷,说大老爷已断和春班使了人家的本子不给钱, 要打全戏班的人每人一顿板子、往死里打!”

话音未落,贾琮抢着大声道:“不论哪儿都少不了这种人,唯恐天下不乱。他们压根不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能惹得旁人不痛快他们就极痛快。老爷, 让蒋班主和吴先生一块儿出去疏散看客吧。人多必杂,万一混入了什么心怀不轨之徒多讨厌啊。且后头想必也没戏班子什么事了,他们也可回去吃顿好的压压惊,我请你们一顿酒席。”乃看着蒋净哥笑道,“想吃什么吃什么!”蒋净哥像是吓着了,拉着蒋玉菡的衣襟又委屈又可怜,大眼睛忽闪着朝贾琮望过来。贾琮眉头微皱。

沈之默低声道:“这满座的达官显贵,他随便勾搭哪个都好,怎么偏盯上相公你?”

贾琮想了半日:“也许是他母亲跟他说了什么。”

“那更应当低调才是。”沈之默抿了抿嘴角,“比起当年我在这个岁数时差远了。”

贾琮哑然失笑:“委实比不上你,你比他还小便已立下大功。之默,岂能人人都有你那天赋……”

话还没说完,沈之默骤然吸了口气,挑起眉头:“周相公别再看着我笑了。”

“怎么?”

“那个南子夫人嫉妒我呢。”说完沈之默离贾琮远了点。贾琮望着房梁悄悄翻了个白眼。

齐王遂命卢大人与蒋玉菡吴先生一同出去。只听有个大嗓门喊道:“各位看客,贵人已问完了案子,证据确凿——”原本闹哄哄的戏楼顿时安静下来。大嗓门咳嗽两声接着说,“就烦劳卢大人告诉诸位结果——”

卢大人捋了捋胡须上前半步朗声:“《子见南子》的戏本子乃是和春班所聘的吴先生所作,与赵生毫不相干,和春班与吴先生皆无辜受诬陷——”

“轰——”满座欢腾,旋即抚掌叫好。

蒋玉菡向众人拱手道:“大老爷已还和春班清白,赏赐极丰;另有位先生还送我们酒席压惊,真真有惊无险。我们这就要回后台去了。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挂念,还望日后继续捧场——”

寻常看客不知就里,以为断案的是卢大人,高喊:“卢大人真乃包公再世——”

许多人跟着喊:“卢大人包公再世——”卢大人张嘴欲解释,奈何他们声音太响,压得半点听不着。

忽然有个穿灰色长衫的从戏台旁跑了过来,跑得极快,一壁跑一壁大喊:“蒋大家,这当官的所言可是真的?可有欺哄我们?”他嗓门子太大,四面喧哗中依然惊如炸雷。

蒋玉菡听他叫了自己,不觉往前走了半步。吴先生见那人跑得实在快,立时迈了一大步,隐约挡在那灰衣人与蒋玉菡当中。眼看那人就要蹿近吴先生,斜刺里忽然冒出一个穿青衣扎高幞之人,抢插在吴先生身前伸胳膊抱住了那人,口里大声道:“哎呀呀张大哥,数年不见,不曾想今日在此处相会!”吴先生一愣。

蒋玉菡是个机敏的,一眼看出端倪。这青衣人右臂如钳子般紧紧钳住了灰衣人的左肩,左手死死捏在那人的右手之上。灰衣人挣脱了两下,左肩右手皆不得脱,面色霎时白了。青衣人双臂同时使力,强扳着灰衣人的身子转了个圈,将灰衣人的右手换到他自己右手下,依然捏得死死的。旁人看来,犹如这青衣人亲亲热热搂着灰衣人肩背似的。

青衣人笑若春风拂面:“你到齐国都三年了?哎呀我是跟东家来办事的,才刚到半个来月。……哎呀平日里皆忙的紧,全无闲工夫出门。今儿难得歇息半日,东家放我出来看戏。……不知道啊,不曾去过。都告诉你忙么。……那感情好啊!就烦劳张大哥领路,我愿做东。”独自唱念做打了一路,拖着灰衣人闪到角落去了。灰衣人则从头至尾牙关紧咬额头冒汗,半个字没说。

卢大人仿佛没留意到他二人,命人喊戏楼的东家过来,安排小吏们帮忙,张罗让看客们散去。蒋玉菡与吴先生皆出了戏楼,立在外头与人寒暄相送。许多票友都围拢着不愿走,蒋玉菡笑道:“这戏过几日还唱呢。大伙儿若喜欢,下回再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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