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轻轻咳了一声,似乎没有觉察一般,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手一按一拨,一阵金石撞击之声便传了出来。
弄影暗责自己多心,便不再多想,只听着他的节奏,在那适当的时候,加入那芳草罗生,众雀嗷嗷之声。
这两人合奏一尾七弦,是从来未有之事。
这曲调,弄影更是今日方第一次闻,这二人,又是那第一次合奏,只是此刻,却觉得自己跟那人心意,竟似完全想通一般,那人每一个转折每一个几乎不能觉察的停顿,弄影都感应得清清楚楚,手中轻拨琴弦,曲调细腻哀婉,弹及那雌雄相失,哀鸣相号之时,竟觉胸中悲闷,似乎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般。
二人便这般一路合奏下来,竟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无缝。
直到那末了,‘其鸣喈喈,当年遨游,更唱迭和,赴曲随流’,两人一低一高,一齐奏出,丝丝相合,交融缠绵,仿若这两人,已经这般合弹了无数个岁月一般。
直到一曲终了,那余音,尚在山谷中缭绕,既苍劲又哀婉,延延不断,绵绵不休。
那男子左手止住琴弦,右手似乎有些微微颤抖,弄影心中,竟说不出是何感受,但觉被装得满满的,满腹悱恻之意,来不可遏,去不可止,却又不知要如何发泄。
过了好半响,二人都一言未发,彼此依然沉溺余音之中,竟难以自拔。
两人这般默默坐在那里,过了许久,又是一阵秋风吹过,激起阵阵松涛。终听那黑衣男子低叹了一声,道:“我却没想,这首曲,竟能弹出。”
弄影仍觉心跳飞快,呼吸也格外费力,那种缠绵悱恻之意,竟依然无法挥去,不觉面上微红,便暗自庆幸那人不知自己是女子,遂正色道“我也没有想到,竟然能亲手弹奏这枯木龙吟,话说我庄子上教我弹琴的张先生,便是不让我碰他那家中祖传的古琴的。”
她此刻,唯有这般,方能掩饰心中莫名的慌张。
这种感觉,她一生之中,从未经历过,她却不知,那女孩子长大,往往便是那一首诗,一阵风,一只曲之间。
突然,却听得那男子呼吸声,变得浑浊了起来,但见他双手将琴往前一推,大声说道:“你走罢,你即刻便走,再莫来这里,也再莫跟人说在这里见过我,”那男子,不知为何,却突然烦躁了起来,语气十分的僵硬,“否则,否则你....”
弄影吃了一惊,却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这人,竟忽变得这般粗暴了起来,心想这人,戴着个面具,躲在这山里头弹琴,果然是个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之人,冷笑了一声,不待他说完,便站起来,转身掉头就走。
眼看便要走到那蔓藤掩饰的出口之处,突然,又闻身后那人低声道“别走。”
弄影便愣在了那里,不晓得这人,三番五次赶自己走,又三番五次挽留,意欲如何,待要不去理会他,脚却又似生根一般,竟迈不开去。
她便回过头去,却见那人竟站起了身子,黑色的披风下摆在地上拖拽着,朝自己缓缓走了过来。
弄影看着那人高大的身子渐渐逼近,竟觉得脚有些发软,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那人来到弄影面前,在离她一步之远处站了下来,低头望着她,轻叹了一声,低声道“我没能想到...我原以为...”说到这里,却又不再说下去,竟伸出手来,触向弄影发际。
弄影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看那手的姿势,便知那人早已发现自己伪装,想要揭下自己面具,心中便不禁反复思量,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被看出了破绽。
那男子的手,依旧停留在弄影面上,过了片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为什么...”但见他犹豫了良久,却迟迟没有揭去那张面具。
弄影心狂跳不已,不晓得自己的真实面貌若暴露在此人眼前,会当如何,只呆呆的望着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两人便这般互相凝着对方,彼此间,都隔了一层面具。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来人想必内力极深,方能脚步声如此轻微。
那男子缩回了手,转过身子望向来人,弄影也跟着一起望了过去。
这一望,心又不禁狠狠一跳。
来人,亦是一身黑衣,身段高挑,腰细肩宽,眉目如画,面若桃花,从那蔓藤后穿进来,不是那唱穆桂英的越小裳,又是谁。
“主人,那些画,都已经烧了——”但听那越小裳低声说道,话未完,那男子手轻轻一抬,越小裳便止住了话语,转过头,带着几分诧异之色望着弄影。
他原想,能进入这迷谷高台的人,必定都是主人极其相熟之人,不想今日这人,竟是一个陌生的少年书生。
他还只是诧异,弄影却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幸好她戴了面具,再惊慌,也不太看得出来。
她此刻心中已经猜到,那日晚,越小裳杀长乐门那七人时,嘴里说的主人,想必就是眼前这人。
方才跟自己联手合奏那高唐赋的男子,便是这西风夜雨阁的主人。
自己今日这误打误撞,竟到了这夜雨阁总部的隐匿之处。
怀中藏着的那卷小画纸,像烧着了一样,烫得她胸口发痛。
心中那一点似要萌芽,若有若无的温情,此刻,早消散在了那九霄云外。
她手朝那男子一拱,嘴上便急急说道“先生有客来访,在下便告辞,今日能有幸一见这枯木龙吟,实乃,实乃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