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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的脑袋瓜子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之后,农村对地主富农的管制有所放松。地主分子外祖父也获得了走出杨木岗串门的自由。

暑假时,外祖父从杨木岗来到我家住了半个多月。外祖父虽然并未显得十分衰老,有些驼背,精神头远远不如从前。左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左眼球的上半部;是土改时让人家打的,已经是无法抹掉的残迹。我问外祖父还疼不疼?外祖父说:“眼皮不疼了。”“那哪疼呀?”外祖父“咳”了一声,没有说。

外祖父的头发长了,很长时间没有理发。妈妈说:“你给你姥爷剪一剪头吧!”我说:“行。”我家有一把父亲伪满时买的英国造的理发推子,小巧玲珑,很少使用。

外祖父坐在地中间一条长板凳上,脖子围上妈妈做饭时带的围裙,脸上毫无表情。我觉得外祖父有一种豁出去的心态,对脑袋瓜子上的头发能不能剪下来缺乏信心。剪了几下,我发现外祖父的脑袋凸凹不平,后脑枕骨格外突出。我问外祖父:“后脑勺子的两个大包是不是土改时让那些人给打的?”外祖父:“不是,天生就那样。”我暗暗数了一下,一共有八个凸起的鼓包,鼓包周边是深陷的沟条。人体生理解剖课讲,脑袋大的人聪明,外祖父不仅脑袋大,且起伏不平,大脑皮层面积肯定更大。我想,这些鼓包下大脑皮层里大概蕴藏着外祖父“修身齐家”的数不清的智慧。我问:“姥爷,土改前你开油坊、开粉坊,还种那么多地,雇那么多劳金,累不累心?脑袋疼不疼?”“不累,不疼。啥也不干,闲着,才脑袋疼呢。”“我们上政治课,老师说你们地主剥削劳金,劳金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你是靠劳金给养活,没有劳金你就得饿死。”“劳金上我们家是找活做,不是我逼着他来的,他找不着活,才要挨饿受冻呢。还有些人奸懒馋滑,不务正业,想来当劳金,我也不敢要!”“老师说,劳金干活时,你还要派人拿着鞭子看着,谁偷懒,就狠狠地抽一顿!”“和气生财,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致富的箴言。你待劳金不好,打他,骂他,他们明面上不说啥,背地里使坏,受损失的是谁?傻瓜才跟劳金作对呢。”“老师说,劳金干活吃不饱饭,他们身上的血都让地主资本家吸干了。”“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喝劳金的血了?劳金的饭食不好,你上我们家怎么总是嚷嚷着要上劳金的饭桌去吃饭?”“我看他们吃的香,准比咱们吃得好。”“干活,吃饭才香呢。”“土改时,劳金打没打你?”“粉匠、油匠都不是当地的,工作队一来,就都吓跑了。劳金们哪有愿意斗争的,怕斗垮了地主,没有地方去干活。哪个劳金不养活四、五口之家。”“不是把地都给他们分了吗?”“杨木岗地多,没有牲口,没有农具,分到手的地也得撂荒。”妈妈冲我大声说了一句:“快给你姥爷剪头!别什么都说。”外祖父的脑袋瓜子实在是不好剪,我自言自语嘟囔:“这脑袋长的,像土豆子似的。”妈妈:“没大没小!说什么呢!”外祖父:“全靠我这个土豆脑袋了,要不然怎么能挣那么大的一份家业?”妈妈:“还不如早点黄铺了呢,免得遭那么多罪!”外祖父:“可惜了!可惜我多半辈子的心血了。”上大学,学习历史唯物主义的时候,我联系外祖父家消亡的情景,不免产生了“阶级斗争是解放生产力,还是破坏生产力”的“荒唐疑问”。

外祖父少言寡语,我问他什么事,他还是愿意回答的;我总想从他那里获得点我想知道的信息。有一天区政府院里放映电影《白毛女》,外祖父想看,我们都去了。正片之前映出了抗美援朝纪录片。白毛女看过几遍了,兴趣不大;看了记录片之后,勉强挨到结束,外祖父倒是蛮有兴趣地认真观看到底。回到家,外祖父对妈妈说,“咱们老家那边还真有一个白毛仙姑庙,白毛仙姑经常在夜里回到庙里,白天就不知道隐蔽到那里去了。”我问道:“那不是白毛仙姑的庙吗,怎么白天就不敢呆了呢?”“妖魔鬼怪白天都怕人,只能夜间出来,公鸡一打鸣,就都躲到阴曹地府去了。”“迷信!哪来的妖魔鬼怪!都是糊弄人的。”“对了!你们老傅家,我们老云家,都不信鬼神,做买卖,开作坊,最忌讳迷信,什么神仙、狐仙、黄仙绝不会保佑你的买卖兴隆。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靠的是脑袋。”外祖父说着,抬起手,指着刚刚让我剪过的凸凹不平光头。我故意问道:“靠得住吗?”外祖父:“古人说,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做买卖靠天时地利人和这是天经地义。我先说地,杨木岗地多,地肥,北面是大河,南面是大湖,再往南是海参崴,开烧锅、开油坊,做买卖都好,这叫地利。天时就不行了。“九一八”事变把你们家的烧锅整黄了。土改,把我们家的产业弄垮了。你再有能耐,你也抗不过时局!”妈妈不愿意听外祖父讲大道理,说道:“小时侯听说白毛仙姑庙里白天上供的馒头、果品啥的,一宿功夫,第二天大清早就没了。都说是让白毛仙姑吃了。”我说:“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真有一个白毛女?”外祖父:“哪来的白毛仙姑!要饭的,过路的,知道常常有人上供,看见了,随手就拿走了。”

外祖父要到我们家地里去看一看。我领着他在苞米地里转一圈。外祖父:“地里的大草这么高、这么多,也没拔一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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