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听赵杉要他易服改装,欣然而应,唤傅学贤取了身护兵的衣裳给他。
待他穿戴好了,赵杉却想起葛必达神父二次到访天京时曾与杨秀清面对面见过,会谈结束后,还曾向她朦胧打问过杨秀清的身份,遂改了主意道:“待我先去见他,听听他说些什么,再做计较。若需你出面,再遣人过来告知。”
与葛必达神父相见,首先让赵杉感觉骇讶的是衰老这个字眼的沉重意味。虽不过才一年半的工夫,他身形面容上的变化已几乎让她认不出了:挺耸的腰背弯了,丰隆的肚腹瘪了,连颌下那部茂密的长须也落得稀稀疏疏不剩几根。
赵杉看着来客,久久未出一语。对方见了她,却也是眼皮眨也不眨的将她打量着。最后,到底还是赵杉抑压着心头的骇讶,首先开了口:“神父,别来无恙。”
葛必达神父听了她的问候,浑浊的灰蓝眼珠里放出亮光,翕动着嘴唇,用蹩脚的中文回了一句:“叶小姐,久违。”
一声“久违”,让赵杉的怜老惜弱之心再度膨胀,她把之前的猜忖防备一时都抛去了九天云外,像是招待寻常的邻家老人般嘘寒问暖言笑晏晏。
葛必达神父开始的表现也确像是一位久违的老友般亲切,待吃过些茶点水果,却就把话题由私交而引向公事国事。
赵杉脸上的笑渐渐少了淡了,直到对方说出下面的这番言语,却连寻常待客的和柔颜色都不见了。
“劝贵军勿要逞一时意气而做出悔之不及的举动。飞蛾扑火,这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赵杉胸中的那团火被那“飞蛾扑火”一词点燃了,禁不住横眉立目做着还击:“世间事有因才有果。就拿神父口中的‘意气’来说,追根溯源,若不是贵国当日以坚船利炮犯我国境,陈兵城下强逼签约,索土地勒巨款霸口岸,那因家国意气而生的星星之火如何会势成燎原?!贵国在我国国土上燃狼烟挑战火,神父竟还口口声声讽咒我国人同胞为自取灭亡的飞蛾,岂是一个愚字可以形容?!”
葛必达灰白色的面孔羞胀得绯红,用手握着胸前的十字架,喏喏的道:“站在个人立场,我也极其感佩贵军的无畏品质和斗争精神的。飞蛾之说只是随口的比喻罢了。”
赵杉心里的火逐渐消退,想到未来国内外局势的风云变幻,深吸口气道:“抛开所谓自取灭亡的唯心定论,神父的比喻也未必算不得恰当。只是家恨国难当前,旷古未有的大变局在即,即便我辈不做那飞蛾,我辈之子孙必也会舍身赴火。”
“叶小姐很早就已经预见到大变局将至么?”葛必达用一种骇怪的眼光看着她。
“呃…”赵杉自知言语失度,含混支应道:“或许是杞人忧天了,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微微咳了一声,向门口立着的护兵道:“茶水凉了,着人换新沏的来。”
守门的卫兵听了这事先定下的暗语,立时便往暖阁里传讯去了。不大会儿,便有一个身着红绸长袍外罩黄绸棉坎肩的承宣捧着一副红漆托盘进了屋。这承宣却也不出一声,将茶放在桌上,就走去赵杉的座椅后站着。
葛必达神父起初没怎么在意来人,端了茶碗在手,余光扫过去时,脸上便显出了疑讶之色。他将茶碗放下,眯起眼睛将那承宣上下打量着。对方却也睁大两颗明亮亮的眼珠,定睛瞅着他。
赵杉将双方的形容都瞧在眼里,向着葛必达微微一笑,道:“神父这两年一直在上海传教布道么?”
葛必达神父“哦”了一声,将盯在承宣身上的目光收了回去,道:“去年秋天回国处理了些教会中事务,今年春天又去南洋诸国走转了一遭,三个月前才回的上海。”
赵杉的话原本也是为提醒扮作承宣来送茶的杨秀清的。不知是他错会其意还是有意为之,在她出言后,竟径直走去赵杉右手边空着的座椅上坐了。
葛必达神父见了,又是骇然一惊,口中连连咝着气,眨巴着眼珠向赵杉投去困惑的目光。
赵杉因着心里忽然而起的一层计较,也并不加解释,只和颜悦色与他继续闲聊。
葛必达却似乎再也沉不住气耐不得性,接了她的几句闲话,便又将话题引向了政治军事方面,问话也更直截了当,只是因遭了赵杉的一番斥问,用语不再似先前的强横。
“贵军大举用兵占领苏南,当真便是要进兵上海吗?”
“他果然是来询探有关上海兵事的。只是这事还未做定夺,又牵涉重大,该如何回他呢?”赵杉在心里暗暗思忖,睃一眼杨秀清。
除了刚见面时的寒暄问候,双方这大半晌的交谈用的全是英文,杨秀清自然是听不懂丝毫。这也是赵杉放心让他在场的原因。
一中一西一内一外,她要发挥的便是沟通串联的媒介作用。而一如旧时,她的通联必须是和婉的变通的。她自觉不能直接向杨秀清动问进兵上海的打算,当曲言使之会意,想了片晌,用中文道:“钱袋子就便要取么?”
杨秀清在椅上坐着,一直是副平素少有的沉肃端重模样,听了她的问话,两片闭着的嘴唇张了张,干巴巴的吐出五个字:“取不取在你。”
赵杉闻言,便在心里暗自吁气:“他前些时在营中,受李秀成、陈阿林等人的鼓劝,对兵发沪上分明已动了心思,现在又说这玩笑似的话,显然是对对面的来客充满轻视。而葛必达问话如此直接,又分明必是受了上海英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