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那段时间,整个京城的上空,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朝中众臣其实都再清楚不过,季太傅一家之所以落得如此结局,并不在于那所谓的能指控季太傅的证据,而在于皇上想要易储却被人一再阻着的恼怒。
身为天子,在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却是一再受挫,皇上会有那样的恼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
天子之怒,对于季家满门来说,后果无疑太过严重了。
谁又能想到,像季太傅这样的重臣,说死也就能死了,而风光无限的季家,说败也就败了。
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了。
如此情况之下,那些原本是倾向于太子的朝中众臣,心里又如何能不沉甸甸的?
有了季太傅的前车之鉴,若他们继续下去,下一个落到这等凄惨结果的,会不会就是他们?
是以,那时的整个京城都显得有些人心动荡。
而比起这些倾向太子的朝臣们的沉重,原本就站到了端王那边的那些人,则都觉得扬眉吐气。
这些人满以为,皇上为了易储,连季太傅都能说斩就斩了,这足以说明皇上易储的决心,那说不得什么时候,这易储之事就真的能成了。
到了那时,他们这些人,那可都是有着从龙之功的,等到新帝登基lùn_gōng行赏,他们都是大功臣!
一时之间,京城有人喜有人忧,让人轻而易举的就能看尽了人生百态。
而季卿,作为局内之人,对“世态炎凉”这几个字当然也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季太傅为官多年,门生故旧数之不清,在季家出事之后,这些人有沉默不言的,有在朝堂上为季太傅据理力争的,也有一改态度落井下石的……
这些,季卿都看得清清楚楚。
季卿其实能理解那些沉默不语的人,那时候季太傅已经被处斩了,他们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反而还会有可能招来大祸,步上季太傅的后尘,可对于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季卿却是无法容忍。
她曾亲眼看到过这些人是如何笑容满面的来季家拜访,如今祖父尸骨未寒,这些人就已经变了态度,甚至还想着在祖父的尸身上踩上几脚,季卿如何能忍呢?
季太傅为官多年,又在朝中位高权重,手底下当然也是有不少得用的人手的,季家出事的时候这些人被清洗了大部分,另外一小部分表面上与季家没有关系的人,倒是得以保全。
而这些人要如何才能动用,季卿知道。
季卿是季太傅的长孙女,自幼就得季太傅的宠爱,在她年幼之时,季太或者处理公事,也都会将她抱在膝头,待季卿年岁渐也并非禁地,所以她的所见所闻,与普通的闺阁千金其实并不一样。
她其实再清楚不过,仅凭着保全下来的这有限的人手,能做到的事极为有限,更别提是替祖父及家伙申冤了。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可是个极为自负之人,也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有错的,既然他下令斩了季家人,那只要他在龙椅上坐一天,季家就没有可能洗清污名。
而那时的先帝,也算得上是春秋鼎盛。
做不到替家人申冤,但季卿想着,既然还有这么些人手,怎么着也要做些什么,至少,得对那些落井下石之人做些什么。
季卿那时只是个闺阁少女,留下来的那些人手有限,而且也都接触不到太过高层的人,所以他们能做的事其实极为有限,但即便是这样,季卿也没让那些落井下石之人好过。
别的做不到,选了必经之路将人蒙了脑袋打上一顿,却还是能做到的。
这些人是如何落井下石的,其实谁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偏就是这些人被人暗算,有心之人自然会想到,这定是有人在替季太傅出气。
为此,有人暗中觉得大快人心,也有人觉得出手那人实在是太过冲动。
不过,季卿很快就将季太傅留下的那些人手遣散了。
不是她不想继续教训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而是她知道,这样的教训其实无关痛痒,根本就伤不到这些人的根本,这只是她无能为力之下的任性的小小报复而已。。
而且,有过前车之鉴在,那些做了落井下石之举的人再出门时都极为警惕,再想像之前那样轻松得手,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最重要的是,因为她的所为,京城不少人都在暗自揣测着到底是谁在替季太傅出气,在外人眼中最有可能做这些事的那几个人,更是已经引来了宫里的关注,若是她再继续下去,说不得会替那些亲近季家的人招来祸患。
就是季太傅手下的那些人,他们能在季家出事之后仍忠于季太傅,不曾将她的事透露半分,季卿又怎么能看着他们因为暴露而出事呢?
还有贺章。
贺章救了季卿,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收留了她,一旦她被人发现了行踪,首当其冲要倒霉的就是贺章。
季卿知道,贺章是举子,来京城就是为了参加春闱的,若是因为她而前程尽毁,她不是就恩将仇报了吗?
出于这种种考虑,季卿将手底下那为数不多的人都遣散了。
皇上春秋鼎盛,季卿看不到任何给家人申冤的希望,既然如此,又何必害了别人呢?
自那之后,季卿才真正安静地待在贺府的后宅,轻易再不出贺府一步。
这些事,在过了十年之后的现在,季卿其实都已经不怎么记得清了,还是听到贺章提起,她才又渐渐回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