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汪晴又低下了头, 不慌不忙地磕了一个头, 方平静地答道:“回知府大人的话, 我已经看清楚了。”
刘知府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汪晴垂下头,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答道:“这些宝石, 并非我阿爹从福州带过来的宝石。”
一言既出, 虽语声清细安静,却如惊雷响过,所有人都轰然炸起, 刘知府意外地张大了眼睛看着堂下的汪晴;两位幕僚师爷震惊地停在当地;林老太爷和林展鹏猛然转头看向汪晴,用力之大几乎拗断脖子,眼中尽是不可思议;林展云猛然抓住栅栏, 眼中尽是惊喜;三水和江陵互视一眼,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表现得最让人惊讶的是牛捕头,他似乎不能控制自己地大步走上前几步, 喝道:“你看仔细了没有!”
他已经走到了汪晴的身前,贴得甚近, 一团阴影笼罩了汪晴头脸, 单在旁人看来也是逼压甚大, 汪晴跪在当地,却不动身形,也不看他, 只仰头望向刘知府, 仍然清晰安静地道:“大人明鉴, 我虽然识宝技艺不算炉火纯青,但这些宝石的确不是我阿爹带来的。尤其这三颗有瑕的猫儿眼,其中一颗并非猫眼不正,而是底色略混,另有一颗乃是猫眼开隙较宽,因此显得不正而已。而我阿爹带来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三颗猫儿眼。还有这颗祖母绿,底边略有磨损,想是从哪件首饰上取下来的,并非从未镶嵌过的。这二颗红品相比我阿爹带过来的要好,也要更大粒。而蓝宝石边沿也略有磨痕,想必也是从饰物上取下来的。至于金钢石……”
汪晴一一详尽描述过来,声音始终平稳,如述说旁人家事。刘知府听她说完,神情已经渐渐变回正常,沉默片刻,道:“你确信不曾看错?”
汪晴点点头:“大人可以请几位珠宝行家前来验证,特别是这一颗祖母绿,定然不是新净宝石。”
牛捕头仍然站在汪晴身侧,刘知府抬眼看了看他,他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地退了回去。只这几句话的功夫,远处的江陵看不清楚,林展鹏却看得清楚,他的眼中有着不甘、狠戾、愤怒、失望。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与林家又有什么样的仇怨?这般地非置林家于死地不可?
刘知府又问道:“汪晴,你如今指出证物并非你父亲汪峰从福州带来售卖的宝石,意即这些宝石并非证物,你父亲的案子便要从头查起。你可明白?”
汪晴垂下头去,狠狠地磕了一个头,哽咽道:“汪晴恨不能早日查出真凶,以报父亲之无故惨死之仇。但汪晴所求乃是真相、真凶,故不敢、不能说半句谎言以误大人查案。汪晴相信大人清明公正,定能还我公道,为我父查出真凶绳之于法。”
说毕匍匐于地,低声哭泣不已。
一时间只闻纤纤弱女跪于堂上的哭泣声,堂上堂下众人尽皆唏嘘恻然。
刘知府一时默然,片刻后便当即传衢州府城内三家珠宝商大掌柜到堂。衢州府城不算很大,大珠宝商户基本集中在南街繁华一带,知府大人召唤自然是一呼即来,在路上便都碰上了头,两刻钟后尽皆到达。刘知府便命几人一起鉴别宝石品相,这三家珠宝商大掌柜一家是许家,另两家亦与林家无甚干系,查看鉴别之后却都与汪晴所言无二,特别是那颗祖母绿和蓝宝石,几人异口同声地说并非新净宝石,乃是镶嵌过不久的宝石被重新取了下来。其中一人还指出其中一颗金钢石说他貌似从前见过,因其琢磨方式特别,比平素常见的金钢石多了几面,格外灿亮些,他细细数过,想知道如何做到的。
到此地步,这桩案子已经基本与林家无关。盖因人证的话可以证明林家有欺侮压逼生客的嫌疑,却不足以证明有杀人嫌疑,除非结合物证,那又另当别论。
此时林老太爷似是因年老体弱,虽免于下跪,却站得太久,连番惊、怒、惧、喜之下,一个踉跄竟扑倒于地,林展鹏急忙伸手去扶,却实是来不及,只得整个人往前扑出去,垫在了林老太爷身下,一声闷哼。
刘知府见状叹了口气,挥手道:“既如此,本案暂时休堂停审,众捕快们继续加紧查案。林家已暂无嫌疑,开释归家吧,但不得远行,以备官府随时查问。”
两日连审跌宕起伏,无论是来听审的抑或是没有来听审的衢州府城百姓们之间,早已议论得沸反盈天,林家多年来的慈善厚道的名声已然跌至谷底。如今知府大人虽然说暂无嫌疑,然而仍然有不能解释的部分,比如,何以要派人传消息不予三地商行收买汪峰宝石?比如那些人证如何解释?真的只是压逼客商而已吗?
疑心和谣言便如野草,从来生长得最是旺盛,是最能广播的。
退一步讲,纵算不曾杀人,众人心中的林家也已经是仗势欺人、行将没落的没有识宝能耐的林家了。
本以为能看一场大戏,却毫无头绪地收了尾,旁听的百姓们边散边大声议论,各自将脑补分析的内容说出来互相交流争辩。
林老太爷很硬朗,回到家里躺了两天就好了,虽然短了些精神,却还是气势汹汹地去了二房,将林志明狠狠地打了一顿,足足可以躺床上半个月起不来,林展远在林老太爷回家一天后也退了烧,只身体虚弱,大夫说要将养几天,林老太爷也不多说,留了一个自己的小厮在林展远房里伺候,就一把锁锁住了林展远的房门,叫了木匠来把窗户也钉死了,只露出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