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 汪晴在刘家侧门遇到了泉州回来的刘家次子刘华, 他独自坐在宽大的马车里, 后面一辆马车则是家着, 再后面跟着几辆装满东西的马车,一路赫赫扬扬而来。汪晴到刘家做事时刘华已经去了泉州一年多, 因此两人也就只是面熟。
福州府的冬日不算冷,刘华马车的窗帘便拉起一半,他望出去看到侧门出来的汪晴, 眼睛微微眯起, 笑容里颇带了点贪婪,汪晴与他目光相对, 自然看得出他这点不堪,却不动声色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站着招呼道:“刘二爷回来了。”
刘华将窗帘全数拉开, 笑道:“这一年汪姑娘辛苦。”
汪晴笑而不语,望着马车驶进院门, 再看得片刻,便转身离开。
刘华年已二十五, 妾室甚多, 带回来过年的却只是一妻一妾和两儿一女。他在泉州已经六年, 每年也就过年时回福州, 早在泉州呆在习惯了, 反正他与大哥刘豪兄弟感情极好, 自由自在地在泉州做主当家岂不更好。
刘华回家,刘豪、刘衡俱都迎了出来,刘豪的妻妾儿女也都在院子里等着,一时兄弟契阔,妯娌叙旧,一路大人说笑着、小孩奔跳欢笑着、仆人丫头伺候着往里走去。
刘大发坐在正堂榻上,满脸欣慰地笑看着满堂儿孙走过来,环顾着正堂里丫头林立、小厮听唤,满堂阳光充足,暖意如春,榻旁且还站着娇美的小女儿,真的是心满意足。
刘海玉背对着刘大发,静静地望着兄长嫂子们说笑着走进来。
距离刘家大宅四百里路的泉州府城,一座普通民宅里,冷冷清清全无半点年节气氛,最边上的屋子素净简朴,一条灰色的带子抛上了屋梁。
距离刘家里,一个中年人叹着气对陈大少爷陈梦才道:“若是刘家得知是你告发了齐家,陈家怕是危殆!”
距离刘家大宅四里路的福州府城另一头,一座与刘家大宅不相上下的宅第里,蜗居在园子一角的小院子里的齐家大少爷齐华都面对着俏丽的占家小姐,沉默良久,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眼见着占小姐绽放的笑颜,眼神复杂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距离刘家大宅一里路的刘记珠宝铺子里,大掌柜孙政满头是汗,怔怔地望着库房里一半空空如也的架子,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一寸一寸地灰败了下去。
距离刘家大宅半里路的一座三进精致小院里,刘家大管家刘忠冷冷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刘举业,刘举业毫无惧意地回望着自家父亲,并没有半分屈服的样子。
腊月三十,除夕。
刘家大宅张灯结彩,从大门口半里外,到最里面的园子深处,每隔两丈距离便悬着一对硕大的大红灯笼,直把整个大宅妆点得灯火通明,喜气盈盈。刘家的婢仆们都身着新衣,脸上带着笑,穿梭来去,捧茶奉酒,端菜送汤,热闹无比。
正房筵开五桌,刘家爷们一桌,女眷带着孩子两桌,妾室们下首两桌,这也是刘家的特色,刘家四个爷们除了刘衡未婚,刘大发、刘豪、刘华都是妻妾众多,妾还分了等,得宠的妾虽不能与妻同席,却也是能坐席的,桌子矮些小些,没得椅子坐的凳子,不得宠的便站着服伺主妇和小主人。
当然,这只限于年夜饭。
刘衡也有妾,却不叫妾,因还未成婚,怕娶不到好姑娘,只作房中人,自是不上桌的。
如此,从端坐最上首的刘大发看下去,满堂妻妾儿孙,华服美裳,笑语喧哗,衣着整洁崭新的婢仆们端着各式美酒菜肴流水般上桌,端的是满室荣华,温暖如春。他肥胖的脸上全是舒心惬意的笑容。
除夕夜第一程序便是给长者敬酒,众人齐齐给刘大发敬过一巡酒后,却见与刘豪妻子坐在一桌的刘海玉唤了丫头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丫头怔了一怔,犹豫了一下,刘海玉起了身,丫头只得把原本刘海玉坐的椅子搬到了刘大发一席下首,另又去拿了碗筷酒盅,摆放了起来。
这一举动令堂中所有人都呆了呆。刘家虽不甚讲规矩,但让个未出阁的女儿与父兄同席却闻所未闻。刘豪不等父亲刘大发开口,便微微沉了脸道:“玉儿你这是做什么?不许胡闹啊。”
刘海玉却看也不看他,只向着刘大发盈盈笑道:“女儿年岁大了,在家的日子一日少于一日,只怕今后再无机会能与阿爹、哥哥们同席进食,今日除夕,求阿爹许了女儿,与阿爹团团圆圆地坐于一处,服伺阿爹一回。”
刘大发的脸色本也有些愕然,一听这话,想起女儿的婚事,心下倒是一软,和声道:“玉儿这话说得阿爹心痛。唉,女儿家在家纵是千宠万娇也终究是别人家的。来来来,坐在阿爹身边来,给阿爹多斟几杯酒,阿爹给玉儿夹玉儿最爱吃的菜,便像玉儿小时候一般,咱们家不讲那些臭规矩,一家子和和乐乐的。”
丫头闻言,立即便依言搬动椅子与碗筷。刘海玉走过去,轻轻依在刘大发身旁,刘大发脸上神色愈发慈爱,朝着大儿子刘豪笑道:“你妹妹还如小时候一般娇娇。”
刘豪脸色霁和,亦笑道:“是哥哥的不是,玉儿别怪哥哥古板。”
刘海玉笑着摇头,刘华笑道:“我早说何必拘泥,最好有个极大的桌子,咱们一家子全围坐在一处,分甚么男男女女。”
刘大发笑骂道:“你这个猢狲,尽说些不着三两的话。”
刘华不服气:“我这话有什么不对?父母兄弟姐妹妻儿俱是一家子,同坐一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