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无声地扫了一眼梅吟雪,众嫔妃似乎感受到了那一眼的压迫,齐齐低头噤声。她们都多少熟悉皇帝的脾性,知道他的沉默往往代表着不悦。梅吟雪却对殿内骤然紧张的氛围置若罔闻,低垂着眼帘,面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这时,马皇后上前挽住了朱元璋的手臂,温和地说道:“梅姑娘过谦了。大明立朝不久,百废待兴。皇上日理万机,实在不宜再为后宫的事情操劳。但所谓家国一体,这宫内的一切也需重立。臣妾惭愧,无才无德,幸得有梅姑娘相助,相信可事半功倍,为皇上减轻后顾之忧。”
朱元璋沉默地听完,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叹了口气,道:“皇后辛苦了。”
龙海萍的心一动,朱元璋这句话绝非客套,从他的语气里,她听到了发自肺腑的心疼。
马皇后道:“皇上处理了一天政务,更是辛苦,快进殿里歇息。”
朱元璋点点头,又挥了挥手,道:“朕还有事和皇后娘娘、梅姑娘商量,你们都退下吧!”
众嫔妃忙恭恭敬敬施礼,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龙海萍不禁暗叹,这皇帝和这些嫔妃之间哪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之情?
众人退下之后,朱元璋命人给梅吟雪赐座。梅吟雪的神情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她施礼谢了座,却没有立即坐下,而是低头隐忍地问道:“不知陛下留下民女,是有何事?”
朱元璋皱了皱眉,忍耐道:“梅姑娘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梅吟雪的心一乱,她怎会不知,惹恼了眼前这个人,不光自己要掉脑袋,可能整个峨眉都要跟着受牵连。可是,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她已经压抑得快要透不过气来,尤其是当师父和皇后娘娘透露了想要她留在宫中侍奉皇帝的意思以后。她一想到将来要在这深宫里不见天日,尤其是不能再见到那个人之后,她便绝望得像要窒息一般。虽然她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像一个牢笼一样,但她的内心却一直拥有自己的自由。只是没想到,当心有所属的时候,这颗心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不为外界所动。它自己挣扎着,想要到心之所系的人的身旁。因为唯有在她身旁,她才能真正自由地呼吸。
可是,那个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被锁在了这个深宫里。
如果不是入宫前被那位擒拿高手用分筋错骨的手法锁住了穴道,她大概会不计后果地逃出去。而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疯狂、最自私的一次念头。因为如果逃出去,她会害死师父,害死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她一样会痛苦一辈子。想到这,她又不禁庆幸自己被锁住了身手。但这种理智与情感的矛盾纠结已经将她折磨得快要疯了。
梅吟雪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许她很快会因为忤逆圣意而被处死,那又何尝不是种解脱?可是为何,自己还总是要咬牙坚持,仅仅为了那在自己看来都渺茫得可怜的希望?
这时,还是马皇后抢先开了口,她的语气总是温和的、安抚的:“皇上说的是哪里的话?梅姑娘性情温柔,怎会没有耐心。倒是皇上,明明一番苦心,却偏要瞒着人家,难怪人家摸不着头脑。梅姑娘,你先坐吧,皇上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梅吟雪低声说了句:“谢皇后娘娘。”木然落了座。
朱元璋被马皇后安抚了一下,心情好了许多,抬声道:“来呀,带人进来!”
不一会,只听一阵镣铐拖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个身穿白色囚服的人被两个太监架了进来。
龙海萍看清了那个人的脸,第一反应是一把按住了险些跳起来的柳无双,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柳无双眉头紧锁,咬着嘴唇,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这才忍住了,握紧拳头,又低头去看。
大殿里,梅吟雪也情不自禁站起了身,惊愕地望着被架进来的竹夫人。
竹夫人身子被太监一左一右架着,脚拖在地上,发髻散乱,脸色惨白,身上却不见什么伤痕。她看到朱元璋和梅吟雪,目光登时锋利起来,仇恨和屈辱清清楚楚写在眼里,身子用力扭起来,厉声道:“放开我!”
两名太监见朱元璋点头,立刻手一松,竹夫人整个人都扑倒在了地上。
梅吟雪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冲上前去扶她:“竹夫人!”
两名太监刚要阻拦,看到朱元璋挥手,忙低头却步退了下去。
竹夫人扭动着身子想要避开梅吟雪,嘴里怒道:“走开,不要碰我!”
梅吟雪没听她的,自顾摸了一下她的手脚,发现筋骨已经尽断,想起那个擒拿高手的身手,不禁脸色大变,回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朱元璋:“……陛下,她,她的手脚……”
朱元璋淡淡一笑,和颜悦色道:“梅姑娘,你认得她是什么人吗?”
梅吟雪恍然明白了什么,心里不禁愧疚难当,涩然道:“她是……先父的朋友,竹夫人。”
“朋友?”朱元璋以为梅吟雪尚未知道实情,得意地起身大笑,“梅姑娘,你知道令堂是怎么死的吗?”
梅吟雪的心里一阵烦乱,她选择了沉默。
朱元璋自顾说道:“你大概不知道,害死你父亲的人便是他的这位朋友吧?”
不等梅吟雪回应,竹夫人已经厉声道:“是又怎样?要杀要剐,赶紧给个痛快!少在这里废话!”
“想要个痛快?”朱元璋冷笑道,“你这种人,千刀万剐,死有余辜!梅姑娘,你想怎么处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