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却没有这般雅兴,他双腿迈出长袍,箕踞而坐,身形看似轻松之至,眉间却有一抹隐约的萧然意味。
他淡淡开口:“魏公酒肉穿肠而过,心中尚有佛陀住持,老夫一介散人,唯妻、子外无长物,国公今日拦我,可是打算撕破‘界约’了吗?”
不需多言,此二人正是魏勇义与黄清风,只是原本应在此处的一个少年,这时却不见了踪迹。
“清风兄视云梦大泽如蒂介细故,以浩然长江浇胸次块垒,君若无长物,世间众人岂不枉活?”
魏勇义凝视着手中酒杯,突然叹道:“前人言‘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真乃神仙境界也,不知魏某何日复重得此境。”
“国公东山之志,意在归隐?”
黄清风声音沉下三分。
昔日张翰见秋风起,思吴中莼羹鲈脍,意图归家,实则为避天下祸乱;范蠡灭吴功成,大名已就,方携西施泛舟五湖,不知人世苦乐。
今日魏勇义大权在握,忽发此言,若非天下大乱当起,便是此人欲伸大志。
“清风兄多虑了……”
魏孝仁突然饮尽杯中酒,洒然一笑,道:
“魏某坑杀百万,不愧对天下一人。”
“我道心,无损。”
黄清风的右手缩回了袖中,他想起来龙兴元年芒砀山那一战。
那一日,妖兽伏尸千里万里,人类一方,因本源力量被生生耗尽而死去的冒险者不下十万数,而大陆本土之人则分毫未损,此人一役功成,身后万骨同枯。
因为魏勇义一个人,至今异世来的冒险者和本地生民之间还签订有不战‘界约’,在整个大陆东域被严格执行。
微微一叹,黄清风道:“魏公真个好生算计,生生将墨凡从愚兄处拨走,莫非,国公也对一年后的‘东阁大比’有所计较吗?”
魏勇义不置可否,道:“今日魏某侥幸,棋高一着,他日清风兄引长江为经,云梦为脉,楚越为肝胆,昆仑为万窍……到时,魏某芒砀再高,也比天低三分,岂若清风兄,去天尺五。”
“魏国公说笑了,黄某今日只有一个要求……”
“愚子,不可死。”
说到此处,黄清风直视魏勇义,后者不语,笑着点头。
酒面上,涟漪顿消。
……
一间败落的小木屋,坐落在一个完全封闭的山谷之中。之所以说它是封闭的,是因为山谷四面皆环山,其山势看去高绝之处,甚至可以直插入层层云霄之中。
围住山谷的群山外面是一条极其开阔的巨江,处处翻涌着激烈的白浪。大江成巨圆形状,暗合天圆地方的至理大道,奔流涌动不息,紧紧地环绕住高峻的山峰。
在山顶之上,朦胧的山色在飘渺的云端中显现出葱葱茏茏的模样,有无之间恍兮惚兮,引人迷离不已。远望之间,高迥的山上尽是巨树和古藤,参差地生长在一起,互相缠绕交错,无言地立在云气蒸腾之中。
远远看去,连大山都不甚分明,只一层模糊轮廓。又恍如深秋飘零而下的黄叶,落在一层厚厚的碧草之上,色泽鲜艳又显得明亮。土地的深黄色接连着溶在上面的青葱色泽,放眼望去,也难以望到其所行尽头。
只见得从山顶直直地铺下,铺展到小山谷中,又渐渐起伏远去,消逝于蓝天白云,不知名处。
从天上向下看去,数不清的山峰接连着大江,好似一条巨蟒阴阴地蛰伏于此。其山脉雄起之势,又如积蓄了千年万年力量等待着爆发的巨型火山。而在大江之头,滚滚白浪滔天而起,有如这条巨蟒高昂着头颅,仰天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