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才罢,山野间杀气萧肃,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谷中已经没有路可走了,遍地都是被撕裂,斩断的尸体残碎,这景象始终烙在他脑海里。
他曾以为,自己会死在这片血流成河的山谷里,每每想起,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便会再度从记忆中被唤起,令他不寒而栗。
人的三魂七魄死后若没有被勾魂使带往酆都,多半会游荡在生前常去,亦或是心中还有眷恋之处。
借过去的魂,复生往后的人,本是悖逆天道的,但当初在十八层地狱,她的魂魄就是有所缺失的,这些年零零散散地落在各处,不为世间所容,亦是存在于天道之外。
故而此法才可行。
灯中的地魂指引他去寻她的七魄,七情六欲,凝聚在她降生于白辛城那一世。
而剩下的二魂,他却是毫无头绪。
置身于苍梧渊的那一刻,介于死生一线的窒息感便再度涌了上来,风卷残云,天地昏暗。
他就像厉风中游荡的野鬼,这片教人胆寒的热土上。
衣摆掠过血河,沾了一身污秽。
浑浑噩噩,不知归途。
他在这荒芜的山岭间急切地张看着,山风冷冽,夹杂着血腥味,哪儿都看不到活人。
引魂灯也没有任何反应。
时间拖得越久,他心头愈发紧拧。
他以灵体回到过去,半人半鬼的身躯,无法在从前的时空逗留太久,在白辛成寻得七魄时,已经耗去不少时间,他不敢确定自己在这还能留多久,也不知苍梧渊一战结束后过去了多久。
听闻当年酆都曾遣人前来收拾残局,可如此浩大的“坟场”,怕是连如何着手都要思量许久。
他惶惶奔走,心中愈发不安。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沙哑而熟悉的声音。
“阿黎——阿黎!——”
这声音有如惊雷,狠狠砸在了他肺腑上,化为了利刃,扎出酸涩的痛楚。
他错愕地回过头,昏暗至极的天地间,一道白影影绰绰,像是从天而降的月华,执剑而来。
只是月华染了污秽,孑然一人在尸堆间踉跄而行。
除去厚重的铠甲,荼白的纱衣染了大片的血渍,昳丽凄艳,在风中鼓舞,愈发显得她消瘦虚弱。
她面色苍白如纸,神色仓皇,与平日里素然自若的模样形同两人,重黎却一眼就认出了她,心中涌起一团不可名状的欢喜,忙不迭朝她跑去。
一路磕磕碰碰,被尸骨绊了好几回,跌跌撞撞到她面前。
“师尊……”
他伸手想拦她,想同她说说话。
可她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错身而过了。
重黎一时惶然,又急急追了上去。
先想到的,是她对他失望透顶,不愿再理睬他。
一阵心慌之后,才及细看。
却发现好像不是如此。
“师尊?”他站在她正对面,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可他的师尊好似浑然未觉,偏过头去,又朝另一处张看。
急切而不安,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可那双满是凄惶的桃花眼里,怎么都没有他。
他不由得心头发紧,却不得不承认,她此刻是看不见他的。
他晓得自己此来是灵体,就如在白辛城一样,活人根本看不到他。
她还是云渺渺的时候,能看见他,恐怕是七魄掌阴,故而能视亡魂。
可这回,她却是至阳的朱雀神尊。
看不见他,也是应当的。
虽如此,他好像还能碰到她,只是这等情况下,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惊吓。
怕是会被她当做还盘踞在苍,他眼下这副样子,定是受不住其灵威的。
于是,他捏着胸前的引魂灯,静静跟在她后头。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这样看她,不周山一战后,都过去好多年了。
他琢磨着此处要取的是哪一魂。
天魂与命魂,在离体之前,都是一般模样,其一司掌良知,其一司掌因果。
引魂灯将他带到此处,多半是因灯中地魂对此处还有执念,生前对此处的记忆太过深刻,残留着些许连系。
可他方才分明听到她在唤“阿黎”。
她在唤他的名字?
她……是来寻他的?
在极北之地做的那场梦猝然浮现出来,他猛一瑟缩,心如擂鼓,剧烈地跳动起来。
再看向她时,万念交织。
不……
别找了。
他忽然就慌了,急着想追上去,却又生生顿住了脚步。
迟了。
这是过去。
拦又有什么用呢?
她是岁月深处早已散去的云烟,而他只是一缕追悔莫及的孤魂。
他能做的,该做的,是好好看着她,将愧怍的苦涩一并眼下,自食其果。
他狠狠擦了下发红的眼角,抑住了悲恸,逐着那道背影继续往前。
当年他昏死过去后,就什么都不知了,从未想过,她会折回来寻他。
从未想过,她竟伤得这么重。
白衣上的血,发黑的是妖兽溅出的,而赤红的,永不会黯淡下去的殷红,是她的血。
她的胳膊有些奇怪,握着剑的手细细地颤抖,没走一段路,就不得不停下来歇几息。
横扫四方的霄明剑此时成了拐杖,一步一步拄着前行。
他有好几回都想过去扶一把,硬是忍了下来。
踏着尸骨赶路,极容易被绊住,何况她还穿着出战的铠甲,她便屈下身,撕了衣衫下摆,脱了甲胄,捧着一枚瑶碧石翻过尸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