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中间有些已经追随了自己足足十余个年头,南征北战之中,他们没有倒在野蛮的胡人箭矢攒射之下,没有倒在游牧民族乌云一般的马蹄下面,然而现在,为了所谓的使命,为了身后那面如槁木的卢植的赫赫名声,几乎每一次展颜,便有数以百计的士卒在滚木与金汁交织编织而成的死亡阴影笼罩下,再也无法回到北方那片战斗多年的草原上去了。
虽然滚木基本已经用尽,金汁却依然还在往下倾泻,不过此时效果已经甚微,因为目前还能活着站在城墙下面的,已经寥寥无几,更多的是在水面与墙砖之间,不停地哭嚎着,翻滚着,鲜血带着撕扯下来的皮肤,一接触到土地,便飞快地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
至于那侥幸爬到云梯中间,既没有被滚木砸中,又幸运地避开了金汁浇泼区域的士卒,留给他们最终的命运却是比战友更为凄惨的结局。
缺少了大批士卒重量压制的云梯一架架变得空荡荡的,此时,任是一个身体孱弱的贼人都能够用手中的长棍将其推离墙垛。最后一波为这次进攻划伤句号的是将近三百名士卒,随着云梯往后翻倒,几乎所有的士卒都重复着同一个姿势——头下脚上地栽落在护城河中,与那些随波漂浮的滚木来了一个最为亲密的接触。
如同投下了二三百个西瓜一般,血红的脑浆四溅,不一会儿便将那滚木浮在水面上的一块染得通红一片……正如此时宗员眼中的颜色。
双手紧握拳头,无力地伏倒在地,宗员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死了,死了……都死了!”
“将军有令:第二批攻城部队上去!”伴随着更加激烈的战鼓声,传令兵的声音久久地在这片血腥的土地上回旋。
“杀……”足足四五千人踏着满地的血腥冲了上前,这时候已经无须再用云梯过河了,贼人的滚木已经充斥整个水面,便是那平衡性再是不好的士卒都能够有惊无险地奔了过去。
似乎是早就策划好了一切一般,虽然金汁已经来不及烧得滚烫,临时砍伐回来的滚木也已经消耗殆尽,可那箭矢却似乎不要钱一般成片地往下宣泄了过来。
随着一阵嘎吱嘎吱的钝响,第三波攻城队伍已经提前启动,在数百名士卒齐声的号子中间,撞城车缓慢而又坚定无比地往前移了过去。
还没等他们靠近,城墙下面已经传来了一阵热烈的呐喊声,连续数百个士卒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换来了吊绳的断裂。
轰隆一阵巨响之后,整个城墙都抖颤了一下,无数的尘土沿着城门的方向,一路向西弥漫而去,等它们消散的时候,城墙上的贼人惊惶地发现,最前面的一架撞城车已经到了城门下面。
“终于要拿下巨鹿城了!”眼见自己的战略取得了预料之中的效果,卢植板了许久,渐渐僵硬了的面部肌肉终于极其难看地扯动了一下,一丝说不上是欣慰还是狰狞的笑容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官兵已经开始兴奋了起来,这时候城墙上面簇拥的贼人在他们面前已经毫无威胁感可言,相反,眼前的一切似乎让他们看到了无数的战功在城内等着自己的采摘。
随着一阵震天响的欢呼,城门缓缓地倒了下去。眼中凶狠的神色一闪,卢植冷冷地将右手举起,数万官兵从依然伏倒在地的宗员身边掠过,一个个欢呼雀跃地蹿进了巨鹿城内。
是役,北伐军阵亡一万七千余人,重伤者无一救活,轻伤接近万人;城中百姓阵亡人数更是远远超过十万,无一伤者存活。
巨鹿县城南门外,张角极其留恋地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自己生活了数十年的城池,一口热血激迸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