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妈搀着项舟,在走廊里一降一降地外头天光寥落,云在苍茫的天幕中并不显眼,像朵凋敝的大白花。显然,这样的天气并不是很适合散步。
路过一扇窗,脖子里就凉丝丝的。项舟看看窗外,这苍茫的色调使他想起头顶的白发,昨天他才拈下来一根,很快便又有了。
年轻的时候,人生也是这样白,接近透明的。现在也依旧是这样白,沉甸甸的,死寂一样的白。离开了自己的世界,他发觉自己孤身泛在江心的一条小舟上……而在陆地的那头,坐着他的妻子和女儿,她们等着他活,也在等着他死。
项舟如何不知道任栀雨在背后如何指责他负心薄情,可其实他也怨——那虚浮漂泊的无力感,正是她们使他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他何尝不是守着一个枯槁凋敝的家的空壳,在孤寡中求生?
钱妈一手搀着项舟,一手牵着小柏哥,走廊那头远远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怎么看都有些眼熟。项舟睁大了眼,叫了那人一声:“小真?”
亦真差点认不出来,他真的是老了,黄了,没有光泽了。脸部的老态架空了他的盛气与冷漠,使她想起被氧化的珍珠。
钱妈微微打量了一下亦真,梁熙则打量起了项舟。
项舟蹙额:“你这是怎么了?也住进医院里了?”
“奥,被人打了。”她护痛的微笑了一下:“项叔叔,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项舟叫住亦真:“好久不见,去外面聊聊吧。”
亦真撇头看向窗外:“我吹不了风。”
钱妈赶紧推了小柏哥出来:“这也是你干爸的女儿,叫姐姐。”
亦真剔了小柏哥一眼,冷笑了一下:“干爸?你抱养的别人家的孩子?”心目中冷笑:宁可抱别人家的孩子养,自己的孩子却不要,真是够可笑的。
项舟没说话,小柏哥走上来,试探性的叫了声“姐姐”,亦真没有搭理。
项舟讪笑着问:“你最近还好吗?”
一声笑从鼻腔里闷出来,亦真斜挑着眼:“不好,你高兴了吧?”
钱妈赶紧讪笑着打圆场:“先生还跟我提起过你呢,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提起我?是想起来问我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吧。”亦真一口剪断钱妈的话:“真是让您失望了,我还活着呢。”
梁熙听得想笑。项舟“唉”了一声,摆摆手:“让她走吧,走吧。”亦真便扭头就走。
钱妈嗐了一声:“孩子心里也是委屈,一个人伶仃在这世上——”
“行了行了。”项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回吧。”
那头,项以柔远远的瞧见了,拔身回去给任栀雨报信。
“亦真?”任栀雨蹙额:“她怎么也跑医院里来了?”
项以柔在一边掩着嘴嘎嘎笑:“上次我给她打电话,她还拽声拽气的说不来,这么快被打进医院里来了!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任栀雨瞪项以柔一眼:“没脑子作孽相的蠢货,你就这点出息和算计?”说毕转了几下眼睛:“现在可是个好时机,你来——”
项以柔凑了脸去,母女俩唧唧哝哝一阵,项以柔听的直点头。
(?˙ー˙?)
程实一大早就去找佑嘉,正是上课的点,灰白道上满满都是学生,捧着书和奶茶,男男女女笑拥着往教学楼走。
佑嘉的室友看见程实:“佑嘉正化妆呢,你怎么又来了?”
听到这个“又”字,程实心里登时沉了一沉,白花生豆样的脸庞,还是那样板板的,诞出了滑稽的怖意。
“她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佑嘉的室友好笑的睐了程实一眼,装作并不知情的样子,无害的偏头:“咦?怎么这样问?你昨天不是和她在一起吗?她才回来呢,你又来了。你俩感情也太好了吧,真让人羡慕。”
另一人也上来打起擂台唱戏:“蒋程实你最近发迹了啊,送了佑嘉那么多名牌奢侈品,怎么也不请我们宿舍吃个饭呢?”
程实的脸上益发难看的僵白了起来,那两人心里开心死了,夹着脚连忙走开了,一面走一面嬉笑着回头看。
佑嘉在屋子里化好妆,花摇柳颤的出了门,迎面碰上了驻在门口的程实,不由一怔:“你怎么来了?不用上班吗?脸色这样难看,是昨晚没有睡好吗?”
程实垮拉着脸,森寒着声气:“你昨晚干嘛去了?”
佑嘉一怔,眼睛偏了偏,在恼羞成怒这方面,男男女女尽是一样的,猜中了才会恼羞成怒:“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昨天我爸爸来了,怎么又问一遍?成天疯疯傻傻的,大早上跑来就为了问这个?有病吧你。”
“爸爸?”程实眼里火星四溅:“你跟你爸去美国吃饭了?吃一晚上才回来?是跟你‘爸爸’去酒店龌龊了吧!”
佑嘉听得切齿咬牙,浑身乱战:“你!你那是什么话!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呢!我就是家里最近出了事,回去勤了一点!”
“污蔑?”程实呸了一口:“你室友全都告诉我了!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佑嘉忌惮地后跌了一步:“她们瞎嚼蛆,你也信!”
“那你告诉我你那些奢侈品都是打哪来的?谁送给你的?”
佑嘉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项链,哭着把包一扔,又把两只手使劲一洒:“都是高仿的冒牌货!你满意了吧!她们看不起我,连带着你也看不起!我不想让她们笑话我家的里那些破事!我给你挣面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