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管事,您看一下您要的东西对不对:缣帛八匹;每匹一贯七百钱;淮南粗布四十匹,每匹九百钱;杭锦两匹,每匹十二贯。老国舅府上也老主顾了,用得又多,零头便抹了把,算你七十贯足钱好了。”
六月暑日,蝉鸣不止;距离吴越人开铸新钱,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洛阳城内,朱雀大街旁一座大绸缎庄里,一个面目富态的掌柜,对着一个中年的豪门管事模样之人打躬作揖,一边拿着刚刚写好的单子请对方验看。
那中年管事扯过掌柜刚刚写好的草账看了一下,便哼了一声,朝后面一努嘴,自有两个豪奴从车上抬下一口大箱子,放在绸缎庄店里。那大车来的路上,车辙子压得很深,可见这口箱子内的物事也有三四百斤分量了,不然不需要两个壮汉抬动。
“这这……”绸缎庄的掌柜看得有些傻眼。如今这年代,北朝金银不多,民间除了以绸缎绢帛作为硬通货之外,大多还是用铜钱易货。只是,当所要购买的货物本身就是绢帛等丝织品的时候,就有些麻烦——别人要买绸布,本身就是说明家里缺少绸布,你总不能让别人用布买布吧?所以,绸缎庄这种所在,在五代时分,也算是大宗铜钱进出的频繁所在了。
当然,寻常人拿个一两贯钱,买一匹缣帛或者两三匹疏松的粗布,那么店家还能扛得动动辄几斤重的钱币。若是真个有大批交易,往往还是要银铤来过过手的。何况这柴老国舅府上呢?
柴老国舅名叫柴守礼,从礼法上来说,是当今圣上母后、已故的柴太后的嫡亲兄长。也就是圣上的的亲舅舅——但是从血统上来说,那就关系更近了,因为柴荣本来就是过继给他姑父、太祖皇帝郭威的,和郭威本无血缘。所以,这柴守礼实是皇帝的生身父亲,只不过碍于礼法,圣上照顾先帝的面子没法和生父相认罢了。
不相认归不相认,但是从生活上,柴荣又怎么可能不照顾亲爹呢?所以,柴荣登基后第一个月,就以“元舅之礼”册封柴守礼为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开府仪同三司。两年来柴守礼在洛阳也算是无人敢管的人物,和殿前司诸军都虞侯韩令坤、宰相王溥等人的父亲,总共十名跋扈老员外,在洛阳并称为“十阿父”。金银供给更是从不短缺。
要说别人府上大规模购入绸缎拿不出银子付账、只能用铜钱,这胖掌柜还信,要说柴守礼家拿不出银子,那是万万不信的——基本上,如今国朝主要的白银来源,就是吴越国进贡,而每次吴越国国使进贡之后,不出一月,圣上就会给亲爹赏赐一次财帛,哪次没个白银数千两?当然了,白银千两对于旁的中原豪门富户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但是对于柴守礼那“有实无名太上皇”的身份来说,就稀松平常了。
“柴管事,这这……如此沉重,只怕搬运不易吧。”
“嗯?国朝恩旨特许新铸的钱,难不成你们还敢拒收?”
“不不不……小的哪有此意那……刘三,陈大,还不快来开箱清点——别多拿了人家府上的钱!”那掌柜还算有急智,知道拒绝不得,便让曹操清点,也不说是怕别人少付了,单说是害怕多收了。
大箱子打开,里面满满码着约摸数千枚从没见过的大钱。掌柜端起一看,正面刻着“吴越通宝”,背面刻着“足当十钱”,还有花纹比传统铜钱更加细腻地简单纹路,而且,纹路、压边和字迹的凸起高度,居然还各不一样——很显然,后世稍微懂点儿物理和工艺知识的,就知道依靠重力定形的翻砂铸造法,是不可能铸造出花纹有如此高度层次感的货币的,至少也要冲压或者轧击的工艺才行。
掌柜心中一沉,国朝也要铸当十大钱了么?不过看字迹,应该只是朝廷特许吴越国铸造、用以对朝廷进贡和赎买铜佛所用的钱才对。这大钱,定然又是盘剥百姓的残酷手段了,想不到朝廷居然会接受这样的钱,吴越王看着好生良善之辈,怎会如此行事呢?
当今圣上毁佛铸钱的事情,如今已经是闹得沸沸扬扬,天下谁人不知?借着这个风头,吴越王向朝廷进贡铜钱赎买佛像的事迹,也算是传遍天下了。人人都以为吴越王是与世无争的虔诚君主、广陵郡王更是当世文曲星之首,亚圣孔孟一般的人物。吴越故土,定然是东南佛国、文教大昌吧。
那绸缎庄掌柜定了定神,细细掂量了一下大钱,毕竟是做了几十年生意的人了,“一抓准”的手艺早就练出来了。这掌柜掂量钱币轻重的本事,已经练得和戥子秤差不多准。略略一估,便知道这当十大钱实重八钱;看铜质色泽,该是六钱铜、一钱铅、一钱锡,最外头的圆形边缘,居然还不知用什么秘法,居然牢固地镀上了一层亮银,而且那银子光洁地如同镜子一般。
“嗯,这银子虽然极薄,至少也有一厘的轻重了,一两银子值钱一贯,一分便是十文,一厘也值一钱。八钱重的铜铅锡,铅、锡比铜便宜不少,算它值七钱足铜,再加上一厘多的镀银,好歹也值八九文钱的材料了,剩下一文多算是工费火耗,寻常私铸的作坊,只怕光是火耗还不够……这钱用得啊!”
再看尺寸,这吴越人新铸的当十大钱,直径比如今刚刚面世足重一钱的“周元通宝”大了一倍,厚度也大了一半。按几何学的比例来看,本就该有周元通宝六倍的重量。不过因为新钱中间没有方形的开孔供串线,所以多出一大块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