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远轻轻笑了一下,无由来地高兴。至少他没有白来这一遭;至少,他曾经的恩师,也会下了一着烂棋将他的女儿许了他。这对父女都看错了人啊。至少他那个好兄弟就算少奋斗三十年,也会有一生的隔阂……也许,这几年朝堂生活他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在那个花前月下,顺应韩家的暗示……说到底,他勉强算是赚到了。
这场游街,至西门结尾,结结实实两个时辰。当时间流过大半,他意识早已模糊,同罪的官员有不少比他更惨,几乎是头破血流了。
忽然间,一栋眼熟的房子跃进他眼帘。京师他熟得很,各地许多稀奇古怪的建筑都会在京师生根,他正想着眼熟的原因时……大门猛地打开了。
他心脏猛地跳了下,终于想起来了。
这里是江湖的记事处,叫什么云家庄的。他新官上任时来看过一眼,那时他还想着……
这时,七、八名道姑自大门出来,清一色的宽袖直腰,衣色为清绿;都是年轻的道姑,每一个道姑都面无表情交头接耳着,唯有最后那一个,微微驼着背,背着背篓,一脸没精打采。
他心跳更为剧烈,要撇开脸时,最后的那个小道姑察觉了这头的热闹,往这里投来一眼,就这么一眼,及时与他打了个照面。
不打紧,不打紧,他蓬头垢脸,不会被识得,不会被发现,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不会被发现。他如此安慰自己,假装自然地撇过头去。
他心跳仍然没有平复。她……怎么会在这里?是了,那些江湖人会上云家庄记录江湖事,想来她的门派今年终于派出她了……都几年了,她怎么还混得这么糟?不该早就是一家掌门了吗?
原来,姬家的后人也不过如此嘛……他很满意,真的很满意。
“老丈,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些人是……”女子的声音自吵杂中清楚传递到他耳里。
他眼角一瞥。那些道姑都好奇地跟着他们走,问话的女子就在他的身侧。
“都是贪污的官员啊!小道姑,你看看,这些人没有良知,现在有多少人吃不饱,他们居然合伙贪污,要脸不要?简直丢了他们祖先的脸!”
“是啊是啊!想想就气!不是有那么一句……冻死狗的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背着背篓的小道姑走在最后,补充道。
“是是,小道姑念过书,比起这些寒窗苦读的假大人要有良知啊……来来,一块骂他们不要脸!”
“不要脸!”小道姑骂道。
林明远迅速转过头,瞪向她。
“哇,这双眼有点眼熟啊……”小道姑吓了一跳。
“来来,跟着一块打……”
小道姑接过一掌心的碎石。她又对上林明远的眼睛,嘴形这次很清楚地说着:“真不要脸。”
一颗石头用力打在他的肩上。
“太不要脸了!”
再一颗击在他的额上。
“真是让人太生气了!”
再丢!
林明远愤怒地不肯移开目光。
她一路跟着丢石头,丢到最后,发现石头没了,消失了一会儿,又跑回来,这一次她手里拿的是拳头大小的石头。
“我真是……感到满腔的火,就要从我的嘴里喷出来了,不泄不行啊!这种人,怎么可以被原谅呢?一想到有这种人的存在,我就感觉到我没有未来我的人生就这么枯萎了……”
“姬师妹,冷静、冷静。你真是太没见过世面了!快冷静!我们还要赶着上路呢。”道姑们争先恐后地阻止她。虽然没有再跟着游行的队伍走了,但她还是及时丢出那颗拳头大的石头。
石头擦过他额际,疼痛立刻蔓延开来。
人群一直丢着石头,他理都不理,死死瞪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内。这也是……最后一眼了吧!他内心恼怒,怨恨上天不公平,怎能在他人生的最后,被她看见他最惨的一面。她怎么不在三年前出现?那时他光彩焕发,人人称羡,她该在那时看见他才对啊。
若在三年前相遇,他一定要让她看看他的风光,然后……然后……
秋天的天气说变就变,行到西门外时,已经刮风下起雨来。官差将人扔下地,有的家眷偷偷摸摸抬了轿子,塞给官差好几张银票,将人迅速地扛走了,到最后只剩下林明远一人。
这些罪犯,永不录用,永不得入京,甚至,有些人将会被“封口”,以后再也没法翻身,因此这些坐在小职位上的官差向他们狮子大开口也不用怕。
他们扫视过躺在地上的林明远一眼,有意无意地在旁站着,来回摸着刀鞘。
“说不定啊,待会有小老百姓看不过去,捅上几刀也不意外……”
“我们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吧,这也是为百姓积福……你看你看,雨愈下愈大,苍天有泪啊,连老天都不容这种人吧……”
大雨如豆,啪嗒啪嗒的,林明远就躺在那里,发呆地看着天空落下的雨珠。
雨势过大,路上早不见一人,四周起了淡淡的水雾,让人看不真切,刀身出鞘的轻微摩擦声也无法让他转移视线。
要杀他的人太多了,他早有心理准备。腿断了能去哪?所谓的家势背景与他根本不亲,他一出事立刻被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