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还有两款附加条件。一是债务还清之前,李家老井交由几位乡里年高德劭的长者共管。卖盐的钱一万还账、余下三千由我支应家用,再剩下的便先归放在井上。
看了这款,德诚倒也心服。他自知对打井、煮盐这生意一窍不通,而我更是个无用的书生,若是老井真的交给我俩,倒是保不准还未到十年便已井枯锅锈了。
第二款便是债还清之前,我不得离开自流井。这款原本是债主们怕我逃债,倒也是多虑。此时我正是金剑沉埋、意气阑珊,哪有心思想着出游。
如此了断之后,我和德诚歇息几日,便开始筹划长久的打算。手头上从教会学校来的款子除去交割第一年的一万,再加上四处应酬打点,此时还存一万六千有余。钱以外,便是事。好在我有了现成的校董位置,牧师们也乐得让我研究些课业,多少能算是学以致用。
除了学校里的事情,我便是在家读书、写字。虽然在美国留学四年,可此前受父亲所赐,对诗文翰墨多少有些涉猎。此时时间多了,倒是有空把家里所藏的旧书拿出来晒一晒、读一读。
十年未必是弹指一挥间,而乡野之间,林前竹下也未必尽是雅静冲虚。那些年川中战事不绝,捐税杂多。所幸井上托了祖先的荫庇,盐卤不绝。除却军中摊派,一万的还款,却也能余下些,少则几千,碰上好年,竟也能过万。每到年关,德诚便会满心欢喜地点着账目,期盼着李家再展往年盛景。
到得民国十八年,一日德诚从外面回来,脸上面容蹊跷。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定是遇见了什么好事,可却不知为何不愿告我。憋到晚饭过后,我看他愈发难受,就点破了,逼他说出实情。
“少爷,哦,又忘了,”他自嘲地笑笑,如我要求地改口道,“先生,这次可是解气了。”
“解气?”我不解地问道,而他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地古怪。
“嘿嘿,这老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哼,统统报掉。”
我怕他还是东拉西扯,故意做出些不耐的神情,催他快说。
“前两天侯家的伙计从湖北回来,说是他路过孝感。”
孝感两字说过,我心里陡然一震,德诚所谓的解气此时听起来却是令人不安了。
“他听人说,那死婆子,真是死了。”
死婆子自然是指孃孃。此前,德诚辗转听来她虽说掠走了家产,可也不自在。毕竟是不义之财,总不敢太过嚣张。后来幺妹嫁了她自家亲戚,她也就跟着住过去。女儿嫁了人,就由不得娘了,而为着幺妹不受委屈,她也只能忍气吞声,事事让着女婿。
她原本精明,钱财看得紧。起初女婿伸手要钱,她也不愿给。可这女婿其实人恶,见钱要不到,就打幺妹。孃孃即便后悔,可人毕竟是嫁了,做娘的也就只能忍了。这些事德诚说起来自是起劲,我也就是听听而已。时间久了,他说得也少了。
她的死讯传来,我却是觉着五味杂陈。不但没有德诚所谓的解气,反而一阵凄凉萦绕胸中。
那边德诚仍是说得起劲:“先生,你记着我以前就打听到她那女婿要钱。那死婆子,精明是精明,可到底是女人。骗咱李家的钱不费力,可在外面毕竟不能自己抛头露面,买地置产。想着终究是自家女儿女婿,她这就糊涂了。钱是给出去了,可您说这是不是报应。女儿生不出儿子,女婿就变脸了。开始是在外面养了小,过后人去了武汉,钱也不见了踪影。”
“她那亲家,碍着本是亲戚的面子,毕竟不能把明媒正娶的媳妇怎么样。可她这老婆子就没面子了。主人不说话,那下人们可不留情,背后都说她是报应。她那人,您记得的,这辈子一是算计钱财,二是算计名分和脸面。这下子落得两空,该也明白了是报应,这不是没两年人就病死了。”
德诚说得起劲,我也不好责怪他。毕竟孃孃对李家是罪业不浅,可幺妹,却是不同了。我待德诚稍事安生下来,问他道:“幺妹呢?听见她的消息吗?”
听到我这一问,德诚那边脸上意得志满之色倒是收了起来,又还做了方才古怪的神情。
“幺妹不好吗?”我急着追问道。
“先生,”德诚搓搓手,有些为难地说道,“我本不想给您提起这死婆子的事,其实就是怕牵出幺妹。”
“你快说,快说,幺妹到底怎么了?”
德诚叹口气,说道:“先生,我知道您心软。可是我劝您这事还是由她去吧,别插手。”
我摆摆手,他明白再多劝也是无益,就接着说道:“幺妹啊,要说也是命苦。不是旁的,就坏在她娘身上了。她娘本想着幺妹嫁了自己家表哥,免得受气,可偏偏是看走了眼。”
“我听侯家伙计说,原本嫁过去时,死婆子花了大价钱,风风光光,可不知怎的没两天那女婿就吵着要退亲。不过因为什么却是外人不知,那死婆子又多给了好多的钱,才算是平息下去。可是凑合了也没几年,幺妹左右就只生下一个女娃,而她娘的钱又给女婿骗到手,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这两年,那男人带着钱和外面的女人跑到武汉,连自己家爹娘都不管了,更不要提幺妹了。她在那家虽说名份上是媳妇,可不是长房,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