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的这个点子,无论于情于理,茴娘都说不出哪里不好来。但是她毕竟是曾经经历过一次的人,对于族长的那些影影绰绰的心思伎俩,多少能摸到一点边际。当然,她也不可能凭着这一点边际,就直言指责族长居心叵测——毕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可是,她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族长的意思,这些钱,族里的人也不能白出了。”茴娘脑海中念头转着不停,邹氏的话也还没有说完,“都是一宗一族的人,虽说慢些还钱也没有关系,但是如果这点子钱一拖就拖个十几二十年的,恐怕也就变成了烂账。如果真的都能考上功名还好——就算考上举人之后免的课税多、考上秀才之后免的课税少,但是两石米也是二两银子了,免几年课税就能还上族里这个钱。但是如果还不上,那家里不仅不能免课税,还要加还族里的钱,负担就会更重些。”

对于之前儿女们众口一词的赞同,邹氏并未当真,反而更详细地说起了这里面的来龙去脉,甚至很多她之前不会和孩子们说的、涉及到市侩的东西。例如当下一石米的价钱,她的三个儿女,甚至包括茴娘在内,四个人中怕是只有秦嘉琋年纪大些,跟着村子里的长辈们去过几次城里,对这些隐约有一点概念。剩下的珊娘和秦嘉玳,还是对银子没有什么概念的年纪呢。

至于茴娘,她倒是知道银子的妙用,却不懂市价。上一世,邹氏也曾拿出这件事来问家中小辈们的意见,当时自己虽然并不喜欢族长一家——这却是因为族长一家对待她和娘的态度,而没有察觉出这件事哪里不好。她记得当时她听过这事之后,甚至一度对对族长的看法发生了变化,认为族长虽然势力,却也是真的一心为了族里人好。甚至连邹氏后面的话都没有听清,就跟着表哥表妹一起投了同意票。

倒是到了现在,才听出来这其中可供操作的地方。

“族长今天找我和相公过去,是想让书院在中间做个担保,日后他们若是能换上这笔钱也就罢了,若是还不上,就用家里的田地来抵……当然,族长也说了,抵也不是抵给个人,而是充作族里的祭田。崇实书院向来是咱们家在经营,相公现在更是书院里的主事人,这事也算得上是咱们自家的事。你们都说说,这个担保,咱们能不能做?”

问题一出来,几个小辈都陷入了沉思之中,连秦嘉玳在内——虽然他还想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不能做的,也还是皱着整张脸,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做出了思考的样子来。

珊娘年纪也还小,性子又天真,想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口,“娘,这是一件好事呀,咱们为什么不能做这个担保?”

邹氏慈爱地看了女儿一眼,“就算是好事,也要三思而后行。不然万一好心做了坏事,那就不美了。”

“娘。”邹氏话音刚落,秦嘉琋就紧跟着开口,“儿子觉得,族长这个主意,出发点确实是好的。只是,如果咱们书院给在中间做担保,那咱们身上就也担上了一份责任,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儿子想,这份担保没什么不能做的,只要让双方把借条写清楚,条件宽松些就是了。这银子借多长时间、什么时候还,如果还不上怎么办……书院毕竟只是担保……”

秦嘉琋的话刚说到一半,邹氏的脸上就已经露出了欣赏的笑意,“这话说得不错。”她没有继续让长子把话说下去,而是自己把话接了下去,“书院毕竟只是担保,若是一户两户也就罢了,就算一时还不上,书院帮衬也把也无妨。只是这人一多,每户都帮,书院也有些力不能及。可是如果只挑选着帮,又对其他的人不公平,容易生出不平来。”

她借着这个机会又教育了儿女两句,这才注意到外甥女脸上的神色,“茴娘,你可是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茴娘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提问,怔了一怔,摇着头道:“甥女也觉得舅母和表哥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她犹豫了一下,又羞赧地一笑,才继续道:“不知道为什么,甥女总觉得这事有些怪怪的,但是想来族长也是好心,为了族里能多出些有功名的读书人才想出的这个主意……”

关于族长的事,茴娘有些话是不方便直说的——不说有没有真凭实据,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因为当年京里的那一件大案,茴娘的亲爹很不待见她的生母,只因为多少顾忌着名声,还有她外祖父的那些门生们,才没有选择休妻,而是把已经怀有身孕的结发妻子送回了老家来,又在京城另娶了一房平妻。

后来因为茴娘是女儿,她亲爹更是对老家的这母女两个不闻不问,只每年让家人送二十两银子过来,就算是她们母女两个的花销了。茴娘的娘亲当年心系老父家人,后来回老家又连日奔波,在有了茴娘之后身体更是不好,没几年就去了。若是没有表舅一家帮忙照料,恐怕都不一定真的能埋在祖坟里。

而那之后,虽然茴娘生父犹在,却也和孤儿没有什么区别了,全族上下的人都知道,京城那边恐怕是不会再管她了。也幸亏表舅一家肯收留她、维护她——就是这份维护还遭至了宗房的不满。但是,族里的人也都知道,茴娘终究不是表舅的亲生女儿,她的人生大事,终究还是要由她的生父和族长来决定。

上辈子,如果不是在她十三岁那年京城派了人来接她上京,恐怕等她到了年纪之后,就要被族长或拿来做人情、或发卖到别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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