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个小时慢慢地过去了。
喝完最后一杯酒,师姐看我已经不想再动筷子,就说:“这会儿没有太阳,我们到楼顶上吹吹海风,躺着聊天。”
“好吧。”
上楼前,师姐对房间的保姆喊道:“刘姐,我们去楼顶了。”
“好,马上送果盘上去。”
炎热的深圳难得有这么凉快的时候。我俩躺在楼顶的椅子上,略带咸腻的海风与凉叟叟的山风轮番交替着从身上吹过,把我们身上的酒气与呼出的二氧化碳一起带给了大自然。
我想,植物可能也有贵贱之分吧。楼顶花园这些从国外引进的珍稀娇贵、价格不菲的奇花异草,一定喜欢吸收我俩身上葡萄酒的美味,而不喜欢路边汽车的尾气;一定喜欢浇灌山上流下的清澈的泉水,而不喜欢下水道里冒出的脏水。
刚躺下没几分钟,保姆就端上了水果拼盘。第2趟上来,又将泡好的茶壶茶杯端了上来。
师姐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笑话:“欣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年公交车上的笑话”
“劳力士”
我们又一起笑了起来,这回是我笑得眼泪直流了。
“穷人的惯性思维。”师姐顿了一下,略有所思地说:“一个人不管怎么回避,都不可能把你小时候的烙印从身上全部抹掉。……欣欣,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家里有多苦。”
认识师姐这么多年,我第1次听她主动说起自己羞于启齿的贫穷身世,而且没有丝毫的掩饰。
我想,象她这种自尊心极强的人,如果没有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是绝不会拿自己卑贱的出身示人的。她现在成功了,心里释然了,也许还有今天的酒精壮胆,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象达利的钟表一样软塌塌地垂吊到空中,随意摇摆。
(注:达利的钟表:指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名画《记忆的永恒》中,那只挂在树枝上软塌塌的钟表)
从头到尾,师姐的声音一直风清云淡,没有现出一丝冲动,仿佛是在讲一个发生在陌生人身上的遥远故事。
师姐的全名叫沈婷婷,1987年出生在我们学校那座城市郊区的一个村子里。
小时候,她家里非常穷。父母都是家里的独苗,除了养活自己,还要抚养爷爷奶奶、外爷外婆两对老人。两家合起来3亩半菜地,养活全家非常艰难。
老人小孩都离不开人照顾,父母也就没法去南方打工赚钱。而北方经济不发达,什么生意都不好做。折腾了不知多少次,终于最后托亲戚关系找到了一条生路——给城里的酒店送菜。
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在一家酒店当厨师,虽然只是个小厨,但人很机灵。过年回家拜年喝酒时,告诉沈婷婷的爸爸:“我们那酒店生意特好,用菜量很大,又不欠账,我想办法帮你把菜卖进去。”
大家一拍即合。回去后,那个亲戚就上上下下运作关系,终于逮住酒店换采购经理的机会,让沈婷婷的爸妈插了进去。然后,给的份额越来越大,慢慢由副供菜商变成了主供菜商。
沈婷婷的爸妈负责到处收菜、送菜,那个亲戚负责里面采购、大厨道道关卡的通融。尽管利润大部分都被那个亲戚拿走了,但毕竟量大,生意又稳定,赚的辛苦钱还是将全家的生活改善了许多。起码沈婷婷能穿得起好的衣服了,还有钱参加得起假期的舞蹈班、钢琴培训等。
每到周末和节假日,沈婷婷就得帮爸妈一起去到各个地头收菜、检菜、装菜,然后,坐着爸妈的货车去酒店送菜。每天送3次,早上6点送1次,中午10点送1次,下午4点送1次。这个酒店要求很严,每次都要4个小时内刚摘下来的新鲜菜,发现有隔天菜、或稍有发黄变软的,不仅全部退回,还要罚款。
对沈婷婷刺激最大的,倒不是身体上的辛苦,而是精神上的屈辱。
初中二年级时,在区中学生艺术比赛中,沈婷婷所在的校舞蹈队获得了冠军,她自己还获得了区初中组钢琴比赛个人第3名。她有两张照片挂在学校的荣誉榜上,成了全校学生的榜样。
爸爸妈妈因为人诚实、勤快,做事认真,又会处事,人缘越来越广,在这圈子里的名气也慢慢大了起来。
后来,一个新建成的四星级宾馆开业招标,沈婷婷的爸妈高分中标,宾馆答应由他们作主供菜商。
暑假的第1天中午,当她坐着爸妈的货车去送菜时,发现这个宾馆就是自己两天前参加艺术比赛时的宾馆。
那时她穿得漂漂亮亮进入宾馆,门口的保安、经理、所有服务人员对她们彬彬有礼,声音甜美。
宾馆2楼,是巨大的宴会厅,全市中小学的艺术代表队都坐在大厅里,有500多人。市里的领导、还有省里市里大名鼎鼎的歌唱家、舞蹈家、钢琴家坐在最前面。
获奖的选手和大艺术家们一起在舞台上表演,下面掌声雷动。
沈婷婷前前后后就上去过4次,两次表演,两次领奖。当时不知有多风光、多骄傲。
但现在,作为一个菜农的女儿,她不能再从大门进入,门口的保安、经理态度蛮横,藏獒般凶狠。她只能和爸妈一起走后面脏兮兮的货运通道。
当他们辛辛苦苦把菜搬到厨房后,还要接受采购经理的故意刁难。
妈妈忍气吞声,脸上始终陪着卑贱的微笑,知趣地塞上回扣稳住关系。
沈婷婷想:妈妈年轻时也是美貌如花,不过就是嫁错了人而已。命运就无情地把她抛到了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