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石堡出来顺着秦直道南行六十里是北河镇,因靠着黄河的北河而得名。黄河在大青山南麓弯出两道弓形的分支,它们以丰州为界,丰州以南为南河,丰州以北为北河,南河与北河分错又交汇,在大青山山南圈出一片方圆几百里的沃土肥田,这里就是号称“塞上江南”的河套地区,也是胡人觊觎良久的汉地大粮仓。
从黑石堡出来后,虽是一路下坡,但是路面厚厚的积雪和罗布的暗冰还是让薛宝卷一行人走的叫苦不迭。若是在草长莺飞的阳春时节,他们大抵已经能够到达丰州了,但是现在,他们紧赶慢赶地走到日头落下西山方才走到到达差不多位于黑石堡和丰州中间的北河镇。
“哈六,去给我弄点吃的”,行到北河镇的镇口,赵永珍掀开帘子冲队伍后面的哈六吩咐道。
“好勒,大人,您等着。”哈六有些疲惫,他不是赵永珍的仆从,也不归他管,但他不敢违背赵永珍的意思,只得应命。
“你们要吃什么?我一并给你们捎带过来”,哈六冲着薛宝卷和仲伯道。
“有酒有肉,你自己看着办吧。”仲伯并不客气。
哈六朝着薛宝卷递去眼色,“别管我”,薛宝卷冲着他淡淡地回了一句,“仲伯,这个你先保管一下,我出去转一圈。”
薛宝卷将铁皮盒子递给仲伯,仲伯自然晓意,他接过盒子,望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满是嘉许,仿佛看到了第五冒的身影。他的行事简直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虽然只有二十岁,但他已经具备老猎手的机敏脾性,每行到一处,必然要探查清楚周遭的情况,这让他感到心安。
他们在镇口分道,薛宝卷驱马离开,赵永珍示意仆从将马车赶往驿馆。
北河镇的驿卒打开驿馆的木栅大门,赵永珍没下马车而是直接转进了驿馆的憩舍,仲伯翻下马来冲着驿卒苦笑,他向驿卒打了个招呼并闲聊了几句,驿卒自然能够分辨出仲伯的口音,知道他是丰州本地的戍卒,“跟着这狗东西往后有你们受的”,驿卒冲着赵永珍的马车啐了一口,他已经看出仲伯与赵永珍同行不同路。
仲伯拍了拍驿卒的肩膀,“受命而为,能忍则忍。“
“这狗东西,来的时候就住在这里,要吃要喝的,一会儿嫌肉硬,一会儿嫌酒糙,却不知现在镇里都快饿死人了,有的吃就不错了,巡边的小吏还真拿自己当大爷了,他要不是个官差而是个普通衙役,老子非锤他一顿不可”,驿卒怒叱。
“老弟,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们北河镇人可都殷实的很,怎么说快饿死人了?”,仲伯听出了驿卒生气的缘由。
“不瞒老哥讲,去年秋天,眼瞅着结实的粮食就能收割入仓了,结果整个河套发了一场大蝗灾,你想,那要命的小东西乌压压地飞过去地里还能剩下什么?咱北河的人家是比其他地方的人家殷实一些,但是发了大灾,朝廷的租子还要照交不误,交了租子,哪还剩下多少粮食?现在很多人家恨不得把明年的种子都当粮食吃了“,驿卒叹了口气,”咱们还好,咱是吃皇粮的人,可咱在这还有一大堆亲戚朋友呢,你能看着他们吃土?现在咱是能省就省,所以那狗东西来了,我给他弄了几个馍子让他就活就活,结果他倒耍起官威了,非要有酒有肉的招待他,说是这是规矩。没办法,最后我废了九牛二虎寻来几块干肉和白酒,他还是不依不饶,恶言嫌弃,你说,哪有这种吃腌舔臜的狗东西。“
“老弟呀,京师来的官老爷哪懂得咱们平头老百姓的疾苦,不要生气了,打发打发他就走了,这次他来不用你招待,他自己解决”,仲伯宽慰驿卒道。
“我还想着他再找我要酒要肉我就锤他一顿呢,打不了老子不干这苦差事了”,驿卒依旧怨气难消。
“别冲动,差事虽然苦点,好歹有份皇粮吃着,虽然吃不饱,但也饿不死啊。”
“咳,现在北河哪有多少人了,都趁着冬闲往南去京师讨荒去了”,驿卒意识到多说无益,慢慢平静下来,“这世道,能活一日是一日吧”,驿卒将木栅掩上,“走,老哥,咱俩聊得投机,去我厢房,我那还有一壶陈年的老酒,一直没舍得喝,咱俩干了它。”
“这可使不得”,仲伯婉拒,但是耐不住驿卒盛情相邀,驿卒拽着他的胳膊扎进厢房。
这是狗东西上次吃剩下的,常年嫩肉细食的老爷牙口都不顶用,咱们可别浪费。”酒至微醺,驿卒递给仲伯一块干肉,随即施问,“对了,老哥,你在黑石堡戍守,为什么会跟着这狗东西一道?”
驿卒的酒醇厚浓烈,让仲伯不禁有了些许醉意,他皴裂的脸上泛起红润。他是个爱讲故事的人,在黑石堡戍守时,每次喝多了酒,身边总会围着一圈边关戍卫,他们因为空寂无法得到排遣而非常乐于听仲伯的故事,他的故事比哈六的听起来显得真切而刺激。
“一言难尽”,仲伯用三个指头捏住黑陶碗粗糙的边缘,“我们可能撞见鬼了。”
“此话怎讲?”驿卒端着陶碗,凑上前来,他的眼中充满惊异。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说的可不是醉话,我老汉还没醉呢”,仲伯咂了一口酒水,将事情的经过叙述出来。
驿卒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将碗口里的酒一口干尽,捋了捋舌头,才敢说话,“那东西的手臂不会就是在这里吧?”他指了指仲伯身旁的铁皮盒子,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