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新落了雪,缓行过的车舆惊起树下空地啄着草根觅食的成群雀鸟,那声音竟比宫乐更要悦耳。出郭郛,又过了近一个时辰方停在山坳边。霍鄣出车舆放下车杌,伸出手臂欲扶我,“到了。”
“不用。”
错开他的手拢衣跳下车,冬日郊野气息清透,我舒一舒双臂,只觉得周身每一处都是从未有过的畅快愉悦。
郭廷自树后牵过两匹马,当前的竟是晨凫!郭廷放手,晨凫已围在我身边扬蹄嘶鸣。
霍鄣牵过那匹通体墨黑的骏马默然含笑,我圈住晨凫的颈项笑道,“晨凫原本是要驯作战马的,庄尚送入京时还只是马驹却任谁也靠近不得,哥哥足足驯了两年,费去了好大的心力。我初次驾驭便被甩下又险些被踏,我笑他不会驯马可惜了这良种,哥哥气急了几乎要宰了晨凫去烤。”
他不语,指着远远静谧隐于山脚下的村落,只笑看向我,轻轻握了握手中的缰绳。
我明了他的用意,一时笑了出,摇头道,“不。”
他微见愕然,亦不过瞬息间便转回了笑容。
新雪初晴,比肩缓行,脚下有清脆轻响,偶有山风拂过,飞扬浮雪如杨柳新絮。
交错的树桠下两匹骏马交颈低嘶,霍鄣抬头看一眼,拍着晨凫的深广胸廓微笑,“奔宵与晨凫倒算是倾盖如故。”
我忍不住失笑,扯一扯晨凫的长鬃看着他,“牵强。”
他却是不以为意,仍笑意深深道,“武人不通文墨,女公子见笑了。”
身侧骏马不时喷着鼻息摆首甩鬃,琴瑟换作了骏马,亦是静好。
我远望起伏的山脉,“太昭山竟有这般美景,难怪前朝将行宫修在这里。”
太昭山距京城算不得远,前朝之初的三位帝王无论避暑避寒,一年里总有三四月居于行宫。其后天下□□,行宫被焚毁,高皇帝立国之初于行宫旧地筑成武应关。
高皇帝与孝肃皇帝孝烈皇帝时的几个重臣之外,唯有延宁年间的贤相苏景与其后的父亲曾受赐皇帝敕建的别院。太徵五年孝成皇帝将此院赐予父亲时,京中人人羡艳,直道齐氏荣宠远盛于庄氏与卫氏。先前的那几处别院早已改作了屯粮之地,孝成皇帝于苏景去后未将那别院另赐或改建,却是每年岁末都会亲临一日悼念先贤。
霍鄣笑道,“京城之外的美景不止这一处,咸峪山叠翠深幽,至高之处可摘星辰。京中权贵常有自比隐士者久居咸峪山深处,你不曾去过?”
我不由失笑,“我如何能出京城,还好哥哥每入咸峪山归来总会作画给我,我看了画便当作亦入了山。”我遥遥一指,“太昭山中有我家别院,我曾住过数月。但有武应关在,我也只是住在别院中不敢出去的。”
那次住入别院的根由便是他,我觑他一眼,“当真是可惜了。”
入村庄,霍鄣将马缰系于院外的大树,回首笑望向我,“还未用过早膳,不如试试乡味。”
初初踏进院落,一双老夫妇自屋中迎出且惊且喜,霍鄣朗朗抱拳,“在下与妻郊行至此,便来讨一餐。”
“你许久未来了。”那老妇眉眼皆笑,看着我连连道,“好英气。”
茅屋虽简陋也是明净的,我坐在他身边,捧着他递过的芦苇编的雀把玩,老者掀了帘笑道,“乡野户的唯有这井水甘洌可口算是好物,这菊花还是秋里晒成,正是你那些年最喜欢的。”
霍鄣伸手接过了笑道,“老伯的菊汤我可是想了许多年了。”
乌沉沉的陶碗中看不出菊汤的色泽,却是只饮下一口便觉唇齿留香,我不禁赞道,“好香。”
一碗饮尽了霍鄣便取了过去,低声道,“菊花性寒凉,不可贪饮。”
老妇送进一盘烤得乌黑的圆团,容色略有些拘谨,口中歉然道,“不知你要来,家中没备得什么好吃食。”
霍鄣笑道,“足矣足矣。”又剥开露出灰白的一团,盈盈热气直至我的唇边,“尝尝。”
他的眼中含了绵绵的情愫,心口似有一道力重重压下又倏然收去,移过眼抿了一口,却是香糯甘甜,忍不住赞道,“好味道。”
老妇闻言,眼角的笑纹如新展的菊花般洋洋散开,“灶里还有,我再去取。”
陆续有乡民进来,见到霍鄣皆是惊喜,又都送来许多我未见过的菜色。
几个稚气未尽的少女围住我,心翼翼触一触我的手,眼风却不时扫过霍鄣。霍鄣恍若未觉,只与乡民细细问着收成生计。
我将早前摘下的几枚发钗取出一一为她们戴上,又与她们一并吃着那些乌黑的圆团听她们闲叙家常。这一餐极美味,连霍鄣也笑道,“难得你也喜欢。”
出村,眼见送行的乡民们走得远了,郭廷驭车上前,又引马往树下去。霍鄣自车中取出大氅厚靴,一手将我抬上前辕一手褪下我的靴,“都送出了?”他又将那双厚靴套在我的脚上,“那些是宫里赐予你的,舍得?”
“这里民生凋困,我看他们今日送来的吃食许是最好的了,我们岂能吃过了便走?”我向他眨了眨眼,“有几个少女可是数次向我问你呢。”
霍鄣面色不改,将我裹入大氅,“你如何答?”
我放低声音,掩口道,“我说你杀人如斩草芥,最喜取人首级,一剑落下去人还没动头便掉了。”我走了几步甩甩手佯作叹息,“可怜那些少女听得花容失色,方才送我们出来时都躲得远远的。”
他依然一副处变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