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刺激不小,第二天涅无风便住进了医院,与脑血栓的大爷挤在一间病房。隔壁便是挂了儿科被他打进院的小孩儿,脑门肿了个大包。

穿着一身蓝白条病号服的涅无风被科里领导拉去给小孩儿道歉,大少爷矜持地抬着头,以45°下撇的角度俯视着涂了紫药水红一块紫一块的小孩儿脑门,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之后自鸡飞蛋打不必提,可怜一把年纪的前归国博士后导师——领不如导的科长追在啼哭声后哄小孩,晚年不保。

涅无风突然止住了笑声,斜着眼瞟过来。但凡换个恶人做这表情,定是满脸横肉不堪入目,偏偏这位大少爷做出来,薛掩光挺受用。

对上薛掩光琥珀色的两汪泉,见他仍抱着臂电杆子一样站在门口,没有过来教训自己,涅无风的视线又移到了小孩儿身上,跟着他遛领导,没一会儿又嗤嗤笑得讨打。

一头白发的老领导受不住了,一老一小被涅无风折腾得不成样子,薛掩光终于出马,三下五除二哄住了小孩儿,领导擦了擦额头的汗,一屁股瘫在门外椅子上,从矍铄变成决裂,根雕似的不动了。

“还疼吗?”薛掩光给小孩儿额头上的大包吹了吹凉风。小孩儿哼哼唧唧撒娇道:“你再吹吹。”薛掩光合起手哗哗地给他扇风,吹动了发际上的几根胎毛,小孩儿嫌痒,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

若论对弱小生物的吸引力,薛掩光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来抓人的儿科护士还没来,他已经抱起小孩儿在走廊转了两圈,还从门缝和玻璃里数了数有几个老爷爷“又来听戏”了。

“我对听戏不太懂,有个哥哥可厉害了,没有他不了解的曲,下次带来让你见见。听曲多不算什么,他还能说出来戏词的秘闻,唱完以后大贬一通。本事大着咧,你不要学他。”薛掩光一边抱着小孩儿进来,一边说道。

涅无风坐在病床上,窗边的帘子随风而动,他白玉似的脖子掩映在蓝白之间,神情静谧。一般此种平静的眼神,里面是什么都没有,抑或过满而溢之不见。显然涅无风是前者,他半侧着身,对薛掩光道:“他听得懂吗?”

薛掩光愣在当场,也不哄小孩儿了,道:“你说话了?”涅无风抿了抿唇,又像个蚌似的紧闭上。他的声音也很冷,但不似小师弟般沙哑阴郁,反而高冷孤洁,很有昨夜弦月之感。

小孩儿看见他,害怕地往后躲,把脸缩在薛掩光背上,打了个激灵。涅无风幽幽地转过眼睛,像暗流涌过河底的石块,忽高忽低地从左边转到右边,将被子拉到下巴上面,躺好示意自己要睡了。

大少爷说了那一句话后,两人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涅无风仍旧我行我素,从不停留。抑或那点黎明压根是薛掩光的妄想,大少爷早就忘了。

给涅无风诊治的大夫是个年轻人,却很有权威。他在病房门口逮住了薛掩光,拉着他长吁短叹地感慨了一下大夫的不容易,不得不说,薛掩光的亲近光环,是对谁都管用的。大夫诚恳地建议涅无风需要的不是一个神经内科医生,而是一个专业的自闭症学校。

薛掩光皱了皱眉:“脑伤?”

大夫点点头:“对,不是精神疾病,而是大脑的功能性异常。目前还没有痊愈的例子,所以建议他参加一个专门面向自闭症患者的学习性机构,譬如专项学校。那里会培养他的认知,对病情很有用。”

薛掩光聚精会神地听着,道:“但他的智商并没有问题,也不存在其他自闭症患者可能有的生活不能自理现象,甚至能分辨哭和笑的区别。”

大夫示意他不要着急:“每个自闭症患者的病情现象都不同,就像没有任何一个一样的人,也没有任何一个完全相同的自闭症病情。你说的都是个别表现,涅先生虽然能对哭、笑、疼痛等作出反应,但共情能力还是较弱。你作为他的家属,也要多理解,多关注。”

薛掩光点到一半的脑袋停住,尴尬道:“我不是他的家属,只是他的朋友,大概。”

大夫奇怪道:“你不是他哥哥?”

薛掩光又是一僵,道:“哥哥?哦,哥哥,这个……我倒是想当他哥哥。”

大夫低头翻了翻记录夹:“涅老先生不是和伯母结婚了吗?”

想起局里伪造身份弄出来个从未蒙面的母亲,还让自己变成了“后妈带来的儿子”,登堂入室的薛掩光有些头疼:“他们两个并没有领结婚证,这次出国没准儿会办。总之,我和涅无风不是兄弟关系。”

烦躁地游移目光,正和门边的一人对上。涅无风一手扶着吊,冰蓝的眸子看了薛掩光一眼。

瞠目结舌地目送涅无风天外飞仙般朝着卫生间而去,薛掩光狠狠地闭上嘴巴:叫你多嘴!

大夫是个天然呆,并不晓得尴尬,只低头唰唰地翻记录夹,添了几笔:“唉,总之你们家看着办吧,多关爱关爱。”

掰着指头数了数,家里连条狗也没有,忙得团团转,扔下话就跑的大夫毫无疑问指的自己。薛掩光叹了口气,就算涅无风是个傻子,难道我就丢下不管了吗。

他抱着臂,将重心放在后面那条腿,靠在门框边思考脑伤。

这魂魄分裂得七零八落的,就说会出事吧!

说办就办,薛掩光精快准地挑选了一家机构,介于国内此方面不太发达,只得跨海远洋。涅无风盯着空中飞翔的铁块,怕得要死,坚决不肯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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