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傍晚的时候,徐忠回了自己的住处。
小区离市公安局不过一个马路的距离,西门又是地铁站,可以很方便地到达三站外的御景兴园。
他和宋以岚,即便已经足够坚定,却也的确身处不得已的现实中。
他在努力给她一个看得见的未来,努力清扫他们之间剩下的障碍。
徐忠推开门,四下观察了一番。
房间不大,却因为里面的家具布置不多竟然显得有些空荡,地板桌面都有着刚清理过的痕迹,看起来应该是谭宗南的手笔。
徐忠觉得满意,却也没精力继续参观什么,回身带上门,走过去靠坐在沙发上,顺着伤口疼痛的间隙轻轻呼吸,慢慢地松了半口气。
不到两周的住院时间对于那样的重伤来说显然不够,但对于徐忠来说,能恢复到他足够忍耐的程度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了。
徐忠闭上眼睛,一遍遍梳理何子杨的行为,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何氏的公子不会这么容易接受结果,退一万步讲,何修国也不会允许这件巨大的丑闻端端正正地扣在何氏头上。
他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第二天就是何氏案子开庭的日子,他再也不能与世隔绝躺在医院里,等着看宋以岚全无准备任人宰割,只能尽可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尽可能对紧急情况最快反应。
这就是他坚持提前出院的目的。
太阳渐渐向西滑落,阳光透过客厅西面的窗子照进来,映得徐忠眼前一片火红。
他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却鲜少将它与温暖联系在一起。记忆里大片的红色,多是与生命相关。
早些年他以为把人生悟得通透,抛头颅洒热血,换得身后国土安宁。
那时候手里提着的枪是命,随身带着的强心剂是命,濒临绝境的时候铁锈栏杆上挂着的露水都可以是命。
他们这些人,是共和国成立多年以后,国泰民安的现世里为数不多把“为祖国献身”付诸行动的人。
从第一次手染鲜血算起,徐忠早就把今生的信仰寄予在自己的生命以外,深刻在国家大义里。
即使后来不得已逼自己离开深爱的国防事业……
可遇见宋以岚以后,他认识了另一种勇敢的人生形态。无关于生命本身的得失,那是在逆境中永远有勇气瓦解重建。
时而如风,时而似火,明明顶着几近崩塌的精神压力,却仍像是天地间没有任何束缚,活得自在坦荡,也让徐忠重新思考了他这份沉重信仰的意义。
将战纷黑暗隔绝在国土之外是信仰,换得一方安宁也是信仰,护一个人救一个家,大大小小,皆是信仰。
窗外像是起风了,流动在狭小的窗户缝间,发出呜呜地声响。
徐忠走到窗边,夕阳已经全部落下,天空中只留着晚霞,被一阵一阵的大风打散,像丝丝缕缕的暗红色散在画布上。
这样徐忠想起他的家乡,久不逢雨的气节里,这样的大风最是常见。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掏出手机给家里拨过去。
徐忠下定了决心,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他在医院的时候,因为怕露出破绽给家里平添担心,一直没跟家里联系,算起来已经有很久没通过电话。
“阿忠,最近怎么样?”
“挺好,”徐忠放松了一些,“妈,我把工作辞了,服从部队的转业分配,以后会去公安局上班。”
徐忠换了只手,隔着信号听见电话那头难掩的欣喜,继续说道,“遇见了一个姑娘,想为她安定下来。”
徐忠一口气说完,心里反倒更加平静了些。
短暂的安静以后,他听见母亲的声音,似乎能看见她满面的笑容,“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见见?”
“过阵子吧,我还没跟她提这事。”徐忠想了想,决定等何子杨的事有了结果就跟宋以岚开口。
这样想着,眼前的事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愁苦的了。
这边电话刚刚挂断,便有另一个号码接了进来,是宋以岚。
“忠哥。”宋以岚的语气有些低沉,不似以往轻佻。
“怎么了?”徐忠眼皮一跳,追问。
“老家那边打来电话,”宋以岚顿了顿,“我妈失踪一天了。”
“你现在在哪里?”徐忠猛地站起来,沉声道,“你别太着急,先保持冷静。”
“车上,先回老家看看情况。”宋以岚的声音夹着呼呼的风声,听不出应有的极度担忧。
徐忠走进房间,从医疗箱里迅速拿了几样,出了门,“到我家这边停一下,我跟你一起回。”
那端安静了一会,只有宋以岚的呼吸声传过来,喷在徐忠耳边。
半晌,才有一声极轻的应答声。
宋以岚放下电话,伸手开了一点车窗,任凭风吹得她的长发肆意飞舞。
“家里的事,你没跟他说过?”宋以峰抬头瞥了一眼后视镜。
宋以岚看着车窗外,头也没回,“没有必要。”
“能看得出来,你们是奔着结婚去的。可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宋以峰劝她。
“那是对有家的人来说的,不是对我。”宋以岚依旧看着窗外,像是说了件毫不相干的事。
宋以峰最了解她的脾气,深知这个话题是她的禁忌,便没有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打开了收音机,好让气氛没那么冰冷。
车子经过几个路口,宋以岚很快看到了路边高挺的身影。
入秋有一阵子了,太阳落山后空气的温度总是偏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