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琋是真的生气了。
自那夜之后,不再跟她说一句话。
他会跟别人说,但不会跟她说。有时候大家开会,她故意问他两句,他会毫不给情面的直接无视。或者在她问话的时候,他突然转头跟某个将领说去,搞得她很尴尬,那将领也很尴尬。
君悦无奈,自己要的这个丈夫,只得自己认了。
一连三日,到了和杨一修约定的日子。
“外面都布置好了吗?”
齐皇宫的宫墙上,啟囸低沉着嗓音问前面的杨一修。
杨一修有些意外,回过头来,忙拱手施礼。“陛下。”
这个皇帝,终于在他临走前,登上了这宫墙,来看他的都城最后一眼。
啟囸上前几步,站在了杨一修的前面。
“都已经准备好了。”杨一修答道,“五十桶桐油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入夜后,便让士兵们沿街洒下。”
然后点火。
满街满是桐油,一把火点燃,杨一修可以想象那个画面。满城都在燃烧,地面,墙上,房舍,人身,桐油燃烧的噼啪声,房舍坍塌声,人们的惨叫声,简直如人间炼狱。
宫墙上风皱起,杨一修突然的打了个冷颤。
他竟然是这场炼狱的执行人。
街市上一片安静,百姓们都躲在了自己家里,有一队队的士兵持枪巡逻。秋风萧瑟,残破的灯笼微晃,房前的幌子飘扬。
“想必权懿和君悦也快要攻城了吧!”啟囸负手看向远方,沙哑着声音道。
城外的姜离火头军已经将灶台撤去了,吴军也不再操练。城内城外,一片安静。
然而这种安静,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你说,”他稍稍回头,看了杨一修一眼,“他们会是谁先攻进来?”
这话,本不该接。然而杨一修又不得不接,“臣猜不出。”
啟囸也不恼,正回头去,继续道:“我猜,应该是权懿吧!如果君悦想先进来,只怕权懿也不让。”
杨一修静默不语。
啟囸自言自语道:“不过先进来的,也只能跟着这座都城陪葬。”
他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我倒是期待,今晚上的这番胜景了。一定比当年的恒阳,还要好看。”
杨一修再次的,冷得打了个寒颤。
然而,紧接着啟囸又叹了口气,声音忽而变了,似回忆道:“当年也是这座宫门,我看着我那弟弟在下面,面对着满城百姓,挥刀自刎。
那是我第一次震撼,比当初屠城还要震撼。我当时以为,以他的性格,他会冲进宫来,跟父皇解释一切的,或者跟我拼命。”
杨一修不是第一次听到啟囸称呼已故的鄂王为弟弟,不是愤怒的,鄙视的,就是充满算计的。这还是第一次,这声“弟弟”中满含着情感,是血缘之间亲厚情感。
“你说,一个人怎么可以傻到这种地步,竟然挥刀自刎?”啟囸再次问向杨一修。
杨一修还是没回答。
好在啟囸也不在乎他的回答,自顾道:“这或许就是我和他最大的区别吧!如果是我,我会选择从此隐姓埋名,或者改头换面。换个身份,我照样能叱咤风云。可他不会,他是啟麟,他的人生中只有前进,不会后退,更不会妥协。”
啟麟可以从容的去死,而他不会,或者不敢。
他没有那个勇气自刎。
这一点,他倒也佩服当年的晋安帝,从那高高的揽月台上跳下来。
“以前我常笑那些自尽的人是傻瓜,好好的为什么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可如今我才明白,自尽也是需要勇气的。”
杨一修心想:你刚才不还鄙视那些自刎的人吗,这会怎么又佩服起人家来了?真是矛盾。
“陛下,杨一修不想听他继续感慨,于是劝道,“这风太大了,您快进去吧!”
“是该回去养足精神了。”啟囸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呼出,转过身来。
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杨一修的肩膀,沙哑着声音道:“你跟了我十几年了,是我最信任的人。以后,我就把我的命交给你了。”
他的称呼,是“我”,不是“朕”。
杨一修的舌头在牙齿间绕了一圈,道:“臣会做好自己的事。”
啟囸满意的笑了笑,越过他下了宫墙。
杨一修握着手上的佩剑,目送他离去。刚才要不是他提起,他都不觉,转眼间他在他身边,已经十几年了。
从他少年时就跟着他了,看着他成婚,看着他登上太子之位,看着他做了皇帝。他也看着这个蜀国从鼎盛时期,慢慢走向灭亡。
弹指一挥间,世间沧桑几许。风声谈笑间,不过一场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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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渐渐被黑幕覆盖,地平线上的最后一点残阳退去,黑夜降临。
今夜风很大,吹东北风。
权懿站在将台的阶梯上,抬头仰望着上空已经将近圆满的月亮,光辉并不是很柔美,甚至还有点清冷。风很急很猛,天上的飘云移动得也很快。
面前几个部将已经整装待发,战马已经上了鞍蹄,士兵已经握紧长枪,只待主将一声令下,便开始今夜的杀伐。
此刻,很静,好似每个人都摒住了呼吸。
“报。”
一声拖长的喊声打破了这沉静,眼前一人一马跑来,在将台前停下。那人翻身下马,朝权懿单膝跪地,奉上手上的箭支,朗声道:“将军,有消息传来。”
无风上前几步,接过那箭支,解下绑缚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