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海或是甬州逃难到阳山港的人,没有不害怕怪物的。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亲眼目睹自己的家人或朋友死在怪物口中,也曾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变成怪物。即便没有,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也都听那些老兵描述过江海崩溃时的场景——阵地被前赴后继接踵而来的怪物碾碎,成百上千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被吃掉。
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暗红色,无数次出现在他们的恶梦里,几乎是每个人每天晚上必然面对的梦魇。
这让他们在与怪物面对面时完全无法鼓起勇气。
即便那不过是寥寥一百多头,甚至没有一头体型超过三十米。
百分之九十的人在有效射程之外就开了第一枪,有的人紧张到死死地扣着扳机,子弹射光了都没有发现,更多的人拼命地向它们倾泻着子弹,试图把它们消灭在安全距离之外。
对于他们来说。安全距离就是越远越好。
这与在岛上不同,隔绝着几十公里的大海,那些怪物似乎就变得虚无起来,只是每晚梦境中必定到访的恶魔。它们会让你惊叫着在无边的黑暗中醒来,带来一身冷汗、神经衰弱和同伴的埋怨,却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在岛上,更让人恐惧的是饥饿。
每一天都有人因为熬不过饥饿而死去,治安署拉尸体的手推车每天都要从道路中间走过去几十次,这让每个人都直观地想到自己。
我会在哪一天倒下去?
一周、一个月、还是一年?
没有人敢想到更远。因为他们都知道岛上有多少人,又有多少粮食。
终归难逃一死。
这种极度悲观的想法即便是那些暂时还有充足保障的军人们也无法幸免。
当司令部和治安署带着胜利的消息前来征集志愿者时。这种恐惧让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了报名点。
夺回粮食!
宣传署的标语写的很简单。在发给每个人的传单上,细化的目标也很简单:夺回吴淞港,在那些海中巨兽再一次到来前,运回足够全岛人吃的粮食和足够的武器。
当他们依照末日前的技能被分为更多更细致的小组后,目标也变得更加支离破碎,更加具体:负责清理航道并且引航,负责清理港区和货场并且负责搬运和装卸。负责修复港口的吊车并负责起吊,负责修复港口的车辆并负责分配调度车辆,负责清理道路并且维持秩序……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这个组的任务。这反倒让他们安心下来。因为他们知道整个任务已经分解为无数个细小的步骤,在他们忙于自己的事物时,必定有另外一个组在负责其他事情。而这是他们在末日之前早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活。,…,
他们清楚各个环节之间必定会有许多预想不到的意外。譬如那两艘相撞的货轮,譬如那些掉到海里变成了怪物的工人,譬如应该先进港的船被领航员错误地排到了后面,但这才是末日前正常的生活节奏,工作中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也总是会有人出来想出解决的办法,所有人工作的成果最终必将汇拢到一起,达到之前那个简单而又直指人心的目标:夺回粮食!
但他们却没有想过自己将要再一次面对那些吃人的怪物。
码头上已经登岸的人们慌乱了起来。
“停火!停火!”一名军官愤怒地挨个踢着士兵的屁股。他是来自江海的老兵。经历过两次大溃散,所有战友和亲人都已经死在混乱中。…,
恐惧在他心底刻下的印记比任何人都要深。但这些新兵拙劣的表现却让他出离了愤怒,早已经忘记了恐惧。
“所有人停火!”他大声地叫道。“五十米内子弹才能对它们造成杀伤!都它玛忘了吗?给我停火!停火!”
在他和其他军官的努力下,枪声终于渐渐地停了下来,但更多的士兵却是因为打光了弹夹中的子弹。一些人开始想要逃走,军官们把枪提在手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一点也不掩饰谁先跑就打死谁的意图。,…,
只有迫击炮组仍在努力着,他们的准头在渡过了最初的慌乱后终于慢慢找了回来,一头头怪物在奔跑中被呼啸而来的炮弹炸成肉泥,在十几个炮组的共同努力下,来袭的怪物在触及新兵溃逃的底限的距离前终于全部倒在了泥地里。
“继续干活!”方浦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站在吊车驾驶室顶上大声地喊着。“怪物都已经被消灭了!它们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的进度已经晚了一个小时。都给我跑起来!”
炮声和枪声都彻底停止后,港口上的人群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开始按照事前分配的任务行动起来。但距离第一艘船登岸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堆积在货场和港区的废弃集装箱却还堆积在那里,仅仅清理完不到四分之一。相撞的两艘船挡住了整整一个泊位,原定要第一批登岸的汽车吊、叉车和汽车修理工却被业务生疏的引水员排在了后面,一时根本不可能登岸。
方浦生被层出不穷的状况气得胃疼,如果不是白博焕主动接过了那些麻烦的工作,他一定早就挥舞着手枪开始毙人了。,…,
“太慢了!太慢了!”他在原地不停地踱来踱去,一种强烈的紧张和不安感笼罩着他,让他片刻也无法安心。
在他们出发之后,另一批船将被派到代山岛周围焚烧那些泡在海水中的尸体,科学家们相信抢在它们腐烂发出臭味前烧掉它们将有助于尸体把远方的鲸群吸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