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屠不知高道乾心思,拉着高道乾沿着对着正门留出来的通道,直走到酒楼门前右手边老槐树树荫下一张四仙桌前,那里只有一个一身青缎袍服,年近五十比郑屠还要肥胖的老者,独自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擦拭干净的桌面上一把紫砂茶壶,一个紫砂盖碗,一碟蜜饯。那胖老者正斜躺在靠椅上,手中捏着一把竹制折扇闭着眼在那假寐。
江南三月天气,气候并不炎热,可坐在树荫下乘凉的这肥胖老者却依然满头冒着细细油汗。
还没到那胖子近前,郑屠招牌式的粗嗓门又响了起来。
“蓝老儿,快快起身,客人来了。”
胖老者也不睁眼,只是一笑,开口道:“郑屠,你算哪门子客人,你不好生招呼你的铺子,又跑我这里作甚?”
郑屠几步走到胖老者桌前,把他那张肥厚的手掌“砰”地一声拍在桌上,直震得四仙桌上碟碗一阵乱跳,胖老者这才笑着睁开眼,本来还想不为郑屠所动,待看到高道乾,这才费力起身。
见胖子起身,高道乾忙近前一步给胖老者唱个喏,起身立在一边,只等郑屠介绍。
唱喏,是宋代一种交际礼俗,指男子揖并口诵颂词。用于下属对上司或晚辈对长辈,在给人作揖同时扬声致敬。
哪知郑屠并不按理出牌,依然粗门大嗓说道:“这是洒家今日结识小友,掷得一手好镖,快引我等上楼,好让洒家攀谈。”
那胖老者上下打量高道乾,笑着点头:“好!好!”
也不知这胖老者是答应郑屠,还是说高道乾长得好,一语未罢又喊道:“巧儿,还不快些把楼上雅间窗子打开,散散气才好引着客人上楼。”
随着胖老者声音,从楼内走出一个十七八年纪,头梳双髻,身穿鹅黄襦裙的女子,女子虽素颜不施粉黛,却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高道乾知道,女子发式如此,那是未出嫁的样子,也不知这女子是胖老者的女儿还是孙辈。
那女子站在门前石阶上,向着高道乾这边厢看了一眼,便欲转身上楼。
高道乾忙道:“老丈,休要烦劳阿姐,这里透气凉爽,不若我等就在此稍坐。”
一来高道乾的确感觉楼上气闷,二来他和郑屠初识不久,腰上还缠裹着金子,他也不愿贸然随着郑屠上楼,倒是在这楼下更好。
高道乾一说,郑屠也转了语气笑道:“只是小官人随意,这里倒却是凉爽。”
郑屠和这老者好似极为熟悉,不待老者说话转头又对那黄裙女子道:“巧儿姐,还不快搬凳子来坐,再把你家好酒好菜拿来与我等吃。”
女子嫣然一笑转身进楼去搬凳子,却不想倒将高道乾看得有些呆了。
若说这女子容貌,倒也并非艳丽若何,只是本就生得清秀,可笑起来却是极甜,倒是像极了他前世初恋女友。好在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高道乾转瞬又变的若无其事,先将手中包裹放到桌上,再将手中卤肉和那瓶玉露春一并放上去。
“郑大官人,蓝老丈,小底初来临安,有幸结识大官人和老丈,今日幸会,怎好还要破费!今日就着这酒肉,喝上几杯,也算小底聊表寸心。”
“也好!到叫小哥破费。”
许是见高道乾爽利,对了郑屠的心思,郑屠不知不觉间对高道乾已改了称呼。
被唤作巧儿姐女子,行事颇为爽利,只一会功夫,就领着两个酒保搬着三只凳子出来,蓝老丈又要酒保取来四只酒杯和一盘熟羊肉,一盘旋煎羊白肠,一盘果子,再把那卤肉切了,摆上碟子、筷枕和四双筷子。
高道乾注意到,此时女子裹脚在宋朝已成为时尚,越是大家闺秀越要如此,可巧儿姐却是一双大脚,并未裹足。
这蓝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再怎么说,就是只建这两座空楼,也总要一两千贯,总也算是大户人家。可这巧儿姐非但不裹脚,却还在酒楼抛头露面,在这个时代怎好嫁人?
莫不成,到最后随便捉个庄稼汉来就嫁了不成?
只是,高道乾再怎么说也是个男子,直盯着人家女儿家一双脚看也不是事,只好把目光转到桌上,只是这一看不打紧,又唬得高道乾一阵心跳。
让高道乾感到一阵心跳的,是因为看到桌上那酒杯和筷子,这酒杯和筷子竟然都是银的。
这年月在欧洲,寻常小贵族平素都用不起银质餐具,只有王室和权势贵族才有的用。就是在几百年的后世明、清两朝,恐怕也是如此吧。
见摆好杯筷,郑屠伸手拔去玉露春的塞子就要倒酒,却被巧儿姐劈手夺过,逐一给三人面前杯子斟满酒,又在第四只杯子倒满一杯后安然坐下。
高道乾直到这时才明白,原来这巧儿姐也要就坐吃酒。
看着高道乾有些吃惊的样子,蓝老头尴尬地笑笑道:“小官人有所不知,老夫而立之年才得小女,我家巧儿姐幼时又失了娘亲,老夫对巧儿姐自是溺爱,便如男儿一般,读书识字也是如此,自持有些才学,寻常人看不上,以至至今未嫁,闲来无事,每日也便跟着我走动,对这吃酒早已惯了。”
见蓝老头提起吃酒,那唤作巧儿姐的女子,顿时柳眉立起,半是对着蓝老头,半是说给高道乾听。
“女子吃酒又如何?强汉盛唐早已有之,偏是如今一帮腌臜文人讲什么男女大防,什么女子不能授器,什么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为大云云,皆是狗屁不通的鸟话,自家堂堂正正,何须听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