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帝脸上的期待顿时被阴郁所覆盖。
“真人的意思是,朕损伤的脏腑,没有半点痊愈的希望了?”元嘉帝沉着脸低声问道。
柳真人叹息一声,起身拱手道:“请恕贫道才疏学浅,力有不逮……”
虽然明知是奢望,但是真从柳真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论断,元嘉帝还是忍不住颓丧绝望。
沉默良久,元嘉帝才怅然开口叹息道:“朕也知道,伤及脏腑损了本源,能够保住性命到现在,已经是穷尽珍贵药材、天下名医的结果了……
“然而眼见到真人医术精湛绝伦,朕还是忍不住心生奢望……”
柳真人再次拱手请罪道:“请恕贫道医道浅薄,不堪大用……”
元嘉帝摆摆手,笑叹道:“真人何罪之有?此番若不是真人冒险拼力相救,只怕朕这次能不能从鬼门关转回来还不一定呢……”
他都听赵贵妃说了,柳真人施针的法子太医署也有不少御医知道的,但是因为此法十分危险,稍有不慎,非但救不了人,反而会直接取了人性命,所以就连经验丰富的张院判也不敢轻易施针救治。
柳真人当时施针救他,可是冒着万一失败,就以“弑君”论处的风险的。
“真人非但无过,而且有功!”元嘉帝轻笑一声,暂时抛开死亡威胁下来的颓丧,开口问道,“此番真人救驾有功,不知欲要何赏赐?”
柳真人起身笑道:“这是贫道应该做的,不敢奢求赏赐。”
元嘉帝见柳真人不似假意推脱,心中十分欣赏,笑道:“既如此,那就先留着吧。等真人何时想起来需要什么了,再来找朕讨赏。”
如此淡泊名利、襟怀磊落之人,是不会借机求得不该觊觎之物的。
“不过,可要在朕有生之年……”元嘉帝眸光一暗,勉强玩笑道。
说到最后,眼底的光芒逐渐散去,只余下暗沉沉的郁郁。
柳真人并不觉得自己有需要元嘉帝赏赐的地方,但是也知道元嘉帝的这份许诺胜过了任何赏赐——所求即赏,即便是开国功臣也未必有这么大的恩赏,或者说是信任。
“那贫道就先谢过圣上了。”柳真人拱手笑应道,态度真诚,却并无卑微谄媚之态。
元嘉帝见了,更是赞赏有加。
他这一辈子,起起伏伏,见惯了世间百态,尝尽了人情冷暖,却从未见到如柳真人一般洒脱淡然之人——世人皆有所求,然而柳真人却似无欲无求。
唔,或许也是有的,那便是这种洒脱淡然的人生状态。
“真人若是无事,可否暂留宫中一段时日?”元嘉帝心血来潮,开口笑问道,“一来朕的身体依旧需要仰赖真人的调理,二来……
“朕自知所剩时日无多,也想在人生最后的时日,有个可以轻松自在、放心说话的人。”
皇帝称孤道寡,不仅是权力、地位无人能及,那也是真正的无人知心的寂寥孤苦。
哪怕有赵贵妃这个知心人相伴左右,元嘉帝依旧经常觉得想欲倾吐而无人可诉。
若是此番元嘉帝以皇权“相请”的话,柳真人根本想到不用想,就直接婉拒了,但是见元嘉帝以平等的身份真诚相邀,柳真人不由地犹豫了。
他淡泊归淡泊,但是要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诚心恳托,依旧难免有些心怀不忍。
顿了顿,柳真人开玩笑似的问道:“圣上此次要留贫道在宫中,难道就不怕贫道与人有旧,暗中帮扶吗?”
眼下朝堂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稍有不慎,就是元嘉帝这个皇帝都有倾覆的危险。
“真人说的‘旧人’,是指韩彦吧?”元嘉帝笑道,“朕知道,他是真人的关门弟子,一向颇得真人的喜爱。如若不然,此番只怕还未必能那么容易就请到真人入宫。
“不过,真人尽管放心,若是真人真的要以亲疏远近论交,朕,欢迎之至。”
柳真人闻言一顿,旋即便明白,元嘉帝这是有心培植韩彦作为太子殿下的肱骨重臣,遂朗然一笑,拱手道:“那贫道就先替徒儿谢过圣上了。”
元嘉帝抬手示意柳真人不必多礼,感慨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韩彦那小子,可真是让人惊讶啊。当初那样作天作地的混世魔王,竟然能以其大智大勇,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一直坚持到朕北上秋狩,认回皇儿。”
元嘉帝心里明白得很,只怕去岁秋上书请求他北上秋狩以振国威的朝臣当中,有些就是韩彦,或者是韩迁所授意的。
不过,他如今也不想追究了,毕竟……
“若不是他,只怕朕一走,这大周就要陷入混乱之中了。”元嘉帝感叹道,“内忧外患,朕就是到了九泉之下,都愧对大周刘氏的列祖列宗呐……”
元嘉帝叹罢,抬头看向柳真人,郑重道:“真人若是真的有心帮扶他,朕就更加放心了!”
这是请柳真人出山的意思了。
柳真人闻言微微一笑,婉拒道:“贫道闲云野鹤惯了的,只怕会不适官场种种,到时候反而有负圣上今日的重托。
“待圣上身体好转,贫道就该告辞离去了。”
虽然拒绝了元嘉帝请他出山的邀约,却并没有拒绝元嘉帝之前请他留下一段时日的意思。
元嘉帝闻言不禁惋惜,但是事已至此,人生最后的光阴能得柳真人这样敢跟他说真话的人相伴,免除他的“孤寡”,已是可幸,遂笑道:“早些年先帝在宫中修了座道观,自打先帝驾鹤西归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