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沿海各省商贾征税,海关税加收一成、各地工厂加收一成。”
紫禁城,乾清宫的耳房军事室,皇帝伏案边写作边自言自语,在一旁摆弄船帆的潞王诧异的眼神注视中又板着手指头收回了金口玉言:“不行不行,海关税加收一成好像太多了,各地工厂加收之后也没了利润,赔钱是小、民愤事大。”
“那皇兄只收利润的一成不就行了。”潞王把模型的船帆板正,搓着手坐在皇帝身侧,皱眉道:“其实可以把更多航线交给商贾,朝廷支持更多人出海,去亚洲、南洋、西洋,他们能带回更多货物。”
皇帝在鼻间深深吸了口气并未说话,思忖片刻才缓缓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向潞王,问道:“来,跟朕说说,是谁教你这些的?”
“啊?”
潞王把玩着桌上北洋骑兵陶俑的手凌空顿住,眨眨眼,这才赔笑道:“这,臣弟是觉得对皇兄有好处呀。”
“对,能出去更多船、带回更多货物、带动工匠生产,朝廷能收上更多税金,于商贾、于朝廷都是有利的。”
万历沉吟着这句话。
他越来越有真正君王的威仪了,他只是微微侧身挑起眼眸看着潞王,如果不是身上套着虎武士睡衣这应当是很有威慑力的眼神。
静静顿了数息,他才开口道:“但这与朕的核心利益相悖。”
潞王摇摇头:“臣弟愚钝,这难道对皇兄无益?”
万历抬起二指在桌案边轻点两下,问道:“你知不知道朝廷一年发下多少张船引?又有多少人出海?”
“今年广东广州府四百张、福建泉州府四百张、南直隶松江府二百张、北直隶河间八百七十张、顺天九百六十张,朝廷五府开阜,年准海船与日俱增,去年持引出海者两千五百艘有奇,今年便已增至近三千艘。”
“天下并非只有持引出海者,且哪怕仅算这三千条船,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少人?”
万历重重地说道:“假使每船六十人,这便已逾十五万百姓,可这些海船往往都载员近百,因为朝廷的船引制度规定了船的数目,即使是百姓也尽量要将船造大,如今沿海商贾手上都有承载人员二百、货五十万近的民千料巨舶。”
“海贸自会带来繁荣与金银,可每年二三十万百姓出海,一年后回来十之六七,但第二年还是会有二三十万百姓出海,他们有些人流寓海外做起坐商,开山造窑;有些人死于海事,成了孤魂野鬼;天下之大,近百万人务于海事,要生产出他们买卖的东西,又要多少人?”
万历对这些数据如数家珍,对潞王循循善诱道:“你知道再发更多的船引下去会如何么?”
“田啊,田就没人耕了,东南那最富庶的土地如今也难找到足够多愿意做佃农的百姓,别无他法他们只能买入耕马,自松江开阜,徐阁老家里的田你知道是如何耕的?”
万历说着笑道:“他的儿子找张阁老问了火德星君的力道,他们家的地卖了十万亩,留下的田地请了八十位火德星君用来耕他那四万亩粮田,因为火德星君吃的炭比雇佃农划算。”
潞王瞪老家里有十四万亩地?”
万历爷抬起罩着漳绒虎爪的手指在眼前摆着:“不不不,他家有二十四万亩,剩下十万亩是桑田、棉田那些,对,五年计划里说这些叫经济作物。”
“海事之厉。”万历说着感慨道:“抑制土地兼并远胜海瑞。”
其实这里头很多事也让万历感到困惑,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出现工业之初土地兼并的趋势明明是照着更厉害的势头发展过去的,可突然之间好像一切都变了,大地主们又纷纷把土地吐了出来。
徐阶并非个例,各地都有这样的现象,只是徐阶所拥有的土地规模让他成为其中最大的典型而已。
即使放出十万亩良田,他依然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这不应该是工业的力量,在陈沐留给皇帝的书里分明写着工业没有抑制土地兼并的能力,只能给因兼并失去土地的贫苦百姓一条出路,让他们即使没有土地也不至于无衣无食。
甚至还有可能加剧大地主的出现,因为一到无法控制的灾年,只要地方官员开放关闸,贫苦百姓就会为一口路上吃的饭把仅有的田地贱卖上路。
这与过去截然不同,过去百姓别无他法,会在卖掉田地后就地受大地主雇佣,以求一口活命的饭食,由自耕农成为雇农,因此哪怕乡绅、豪强不去想其他手段来施行对土地的强取豪夺,随灾年的发生,他们手中土地也会逐步增长。
这是因为同样一次灾年,普通自耕农与大地主对抗灾害的能力是不同的。
可现在地主们确实还能得到土地,却难以得到人力来为他耕种土地了。
天下各地都有关于沿海诸省、南北军器局佣金的传说,有人说沿海纺织厂月银二两、有人说军器局搬运工一天都有三分银。
还有从山西的运矿队,两架载满煤矿的四骡车两名马夫四个力夫,五十里路一月走上两趟,就能赚到三两银子。
谁还给你种地?
“没人种地,朕的子民吃什么?”
“有吃的啊。”潞王听了半天,可算听到个自己懂的:“那南洋京运,一年就有六百余万石,比夏税还多。”
万历:“屁!那是税,你让百姓吃税?何况就算海运的粮食再多,能填饱朕六千万子民之口?”
实际上他对这个去年户部统计出的在籍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