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松大叫:“上筏子!顺着江水走势就到东岸啦!”

那没用,对怒江这样的水势,趴在筏子上过江和趴在树叶上过江没什么区别。众人仍愣登着,炮弹在滩涂上爆炸。

江松怒喝:“我不会水的!怒江算个屁,我不会水都敢往下跳!”

他妈的真往水里跳,就那下水的姿势已经能看出绝不会水了,根本是跳起来往水里一坐,水溅了倒有一人多高,他立刻就没了顶,还算是存了个心,手上死死抓着一根绑扎时用来抓手的绳索。

于是我们一窝蜂上了筏子,还剩多少个看不出了,只觉得人挤人地叠了好几层,先上的抓着绳索把那家伙从水里拖上来,那家伙甫入水便被江流压进了水下,现在已经喝满了一肚子,有气无力地躺在筏板上,众人立刻横七竖八在他身上叠了好几层。

瘸子对江松说:“没死啊?”

那家伙蔫了,有气无力地吐着江水,“没事……没死。”

迷龙死死把着绳头,把这堆满了人的竹筏固定在岸边,不辣和丧门星帮他把豆饼抄上筏子,但那俩家伙也没力气了,只够力把豆饼放在筏边。

迷龙问:“还有人没人?!”

郝兽医忙说:“还有还有!”但是他看着落后的几个在山路与滩头的接合处被日军的机枪射倒,只好改口:“没有啦!”

于是迷龙把绳索在身上绕了两圈,猛扑上了筏子。

被众人压得半浸了水的筏子震动了一下,然后像被狂风卷断的断线风筝一样驶离了江岸。

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听天由命地看着行天渡以一种逃命般的速度离开,他们的流速快到你甚至无心去感觉晕眩,而只担心会在什么地方撞碎。

江松在我身下嘀咕什么。

“什么?”瘸子问。

“……这就是鹅毛沉底弱水三千啊……这辈子再不进这条江了。”

瘸子开始大叫起来,“你不早说!”

瘸子没空骂他了,冲到滩上的日军已经开始向众人射击,而东岸又向鬼子射击,瘸子说不清那算好还是坏,因为他们被夹在双方中间,这一筏子连一支长枪都没有,就江松还有支打抢来就没用过的王八盒子,用那种自杀枪向日军射击,连众人自己会笑掉大牙的。

于是他们承受着射击,唯一掩护众人的是湍急的江流。

然后飘离了这处火力交错已成战场的渡口。

众人在江水中一泻千里,有时一个看起来并不大的江浪便能把他们全部淹没,众人只好死死抓着对方。已经冲下南天门的日军在众人所飘离过的江岸和山脚现身,他们向众人这个浮靶射击,但在这样天旋地转的世界和天威之中,用六点五毫米小口径步枪进行的射击看起来像拉洋片一样滑稽。

但子弹仍然在众人中间开花,有时一发能打穿几个人。掷弹筒扔出的手炮弹炸出水柱。沉默地以怒江的速度经过这些东西。

迷龙大叫:“把死人都扔下去!要压沉啦!”

瘸子手上死死抓着某个人的手,瘸子看了一眼,是第一个相应江松号召逃亡岸边的那个同僚,从收容站一直相伴到这里的家伙,但是他已经死了,瘸子找到他胸口那个弹孔,血迹早被江水冲干净了,确定他的死亡后瘸子把他推下筏子。

迷龙问:“豆饼呢?!”

蛇屁股不确定地说:“被谁压住了吧。”

没人有心管那个,但迷龙就是这种鸟人,他会没口子地问到天荒地老,“那豆饼呢?”

不辣喊:“被你打死了啦!”

迷龙喊回去:“被你当死人推下去啦!”

众人在这种歇斯底里的叫嚷声中飘流。

瘸子呆呆地靠在江松的身上,郝兽医在瘸子身边,他抓着瘸子,瘸子的另一只手空着,泡着水里,那只手曾用来推下同僚的尸骸。

失近弹还在攒射,激起水柱和水花,但是管它呢。

瘸子呆呆地看着南天门远离了众人,瘸子呆得有些失神,而它成为一个远影。

枪声炮声之外,瘸子听着江谷里传来的声音,清晰而遥远,竟然是他们唱来向江防证明身份的歌声: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

瘸子看了看他身边的、身下的,压在我身上的人,也许是身经百战也许是阅历丰富或老天垂怜,更可能是诸般结合,郝兽医、阿译、迷龙、不辣、蛇屁股这帮收容站里一锅猪肉粉条炖出来的家伙仍在他旁边。

仅存的都在他旁边,紧闭着嘴,都学了乖,其实连迷龙都知道,众人张开嘴,仅仅为了发一些全无意思的声音,抱怨、嘟囔、祈求,绝不会是这个……

但那声音仍在继续,只是远得不再雄伟而是飘缈: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江水冲刷着众人,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泣。

竹筏终于卡在东岸的礁石缝里,带一种要死不活的疲惫,众人匆忙地登岸,之所以如此奔命,一是因为这遭痨瘟的竹筏已经快散架了,实际上他们爬上礁石时已经有几根竹子散落入江流;二是因为一小队锲而不舍的日军仍在追着开火,尽管来自对岸的射击没了准头。

众人中间体力最好的迷龙把郝兽医拖下了筏子,连他都累得一句话要分成几瓣说,他们干脆就吭不出声来,忙着逃离射界和呕吐出腹里的江水。

迷龙断断续续地说:“下……下……手……给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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