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去找羊肉的郝兽医就气得直跳,“你怎么打伤员?!”

“什么伤员?怎么受的伤?仗打完了才爬上来。哪儿有伤?”迷龙问。

郝兽医气得撩开伤口给迷龙看。瘸子迅速远离这是非之地。

他看另一侧南天门之下的怒江,这才是最让人忧心的地方,以至绕了那么大圈后才敢来看它。渡口仍在过人,西岸仍簇拥着人群,仅仅依靠原始的索渡工具,要过完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

东岸曾和迷龙对话过的特务营长官也用望远镜在观察着他们的山头,他看起来是个营长,比阿译远为油滑但也和阿译一样无能的营长,他的阵地仍然一团糟糕,在把桥炸掉后就没做过任何战争准备。他的大部分部下在望呆,看着刚过了索渡漫向禅达的溃兵难民,小部分在往车上搬东西,战壕里竟然连重机枪位都空着,没几个人,他们在这边做什么看来无干,只是随时做好逃逸的准备。

和那帮得过且过,到死才想起棺材的家伙相比,瘸子多少会想想一个小时以后,所以没法像他们那样激荡胜利的豪情。

看看江对岸就知道,他们又一次把自己变成了弃卒,这回瘸子确定他们就要死了。

他看他的身后,迷龙已经把豆饼抱到了郝兽医的伤员堆中,郝兽医在砸他的蠢脑袋。不辣还没走,倒坐回了康丫身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讲他哪门子的人生课。

渡口奔命的人流仍未断绝,凭仗那系于独索之上的一叶孤筏,那个过程在众人这死守的人眼里看起来简直没了没完。东岸的阵地在做好一切撤退准备后开始吃饭,瘸子从望远镜里远远看着他们的食物,瘸子很难控制住自己的饥饿感。

江松走来,有时瘸子怀疑他脚底是不是真生了猫科动物的肉垫,被他拍得猛颤了一下瘸子才发现他已经到他身边。

“心虚什么?小眼晶晶,不安好心。你看出来什么?”

瘸子说:“特务营连一兵一卒的增援都没有来过,他们是直属,我们就是帮来历不明,该死不死的野货,就更不会有增援。”

江松只管抢了望远镜自己去看,“早晚会有的。屁股上着了火的人,当然就要嫌救火的来得慢。”

“他们本来可以挟东岸天险,守住咽喉,可早提前收拾好了细软,就这份斗志,炮响时咱们稳可以瞻仰到隔江的尊臀。”

江松一边往对岸看一边说:“我现在瞻仰的还是他们的尊容,只是有点提心吊胆怕掉脑袋。特务营这样的亲信也要怕掉脑袋,就是说怒江多半已经是上峰死令的最后防线。我猜指挥部现在比东西两岸更像一锅粥,这是淘金的筛子,淘尽苟且混世的家伙,这时候敢站出来的是不怕掉脑袋又会打仗的。好事,好事。”

瘸子瞪着江松,他无法不这样瞠目结舌地瞪着江松,“好事?这一千人要在这死光了。哦,八百,为抢这死秃山已经死两百多了。好事。”

“是神山,南天门,神庙神树神石神江守神山,说秃山要遭天谴的,劈叉你。”江松居然有心给他模仿一个被雷击的声音。

“可我们抢到的是秃山头。硬胶土,火山石,没筑防工具,阿译就算吐血也啃不下去几寸,我们还是得在小屎坑里放枪,到时候……”瘸子以炮弹的飞行和爆炸声回击,“借您的话,活的在泥里,死的在天上,圆满。”

江松瞄了瞄瘸子,“你很想插了翅膀飞去东岸?”

“我们能用的阵地只能是东岸啊!你那肚子坏水,从只想跑路的特务营手上抢阵地还不容易?在那边筑防。你看见的,这些死了的日军连筑防工具都没带,一味快攻轻取,败进林子里就一枪不发。是怕了我们吗?因为他们主力快来了,犯不上和秋蝉死拧啊!照他们那疯人院的速度,子夜也就到了!”

“我一个人守不住东岸。”

瘸子气结,“……我们啊!你有一千人!”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靠什么把你们这堆沙子拢在一起?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回家的空头许诺。过了江,那一条道分成了几十上百条,大家有的是去处,一窝蜂,猢狲散,谁还理空头许诺?到了江那边,我怕要连个班也剩不下来。听说你败战没少吃,不知道怎么打赢,总知道为什么屡战屡败吧?”

瘸子知道但是不想接接茬儿,他看着江那边发呆。

为什么总打败战,就瘸子所感,打败他们的是浑噩的生命。从来没有任何事值得做什么,做什么也都无用,于是当危险来临,便只好一再开动逃跑的本能。有时他也想逆着溃兵冲它个一了百了,算给自己个交代,但想只是想,有人为女人殉情,可瘸子不认识谁为了想撒手掉小命。

江松在一边叫瘸子:“喂喂。魂呢?”

瘸子岔开话题:“你喜欢这死秃山头,尤其这块阵地,它生得象个戏台子。”

“我烦死这山了。我没见过这么烂的阵地。”

瘸子说:“你喜欢。你骗到手了一支军队,你要座戏台子,现在你有了,一眼掸到底,孤立无援可万众瞩目,你要在这表演拼光最后一个人,这叫壮士断腕,我们是腕,你是壮士,大智大勇,连因此得以巩固东岸防御的大人物也要击节赞赏,当你是砂里淘出来的金子,当然,砂子就沉了底,砂子死球在南天门了。”

江松轻飘飘地听着,轻飘飘是说他的精神状态,他轻飘飘地拍打瘸子,“你又愤什么呀?我派你回东岸求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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